第402章 湛卢池冷(2 / 2)
“邓尉山?”对这个她和师潇羽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她并不陌生。只是她看不出,对方曾经在那里留下过伤痕,“潇羽在邓尉山发生过意外?”
吴希夷带着一言难尽的目光深深叹了口气,“那天也是羽儿的生辰,他们几个央着我非要去邓尉山,我也没多想,就答应了他们。若我当日坚持不答应,那后来也就不会发生那样的意外了。”
作为那次聚会的主办人,作为那些孩子的叔叔,切实保护好每一个人的人身安全是他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他觉得他有必要为那次意外承担一些什么。
“意外,也就是意料之外,谁能想得到呢,你也不要太自责了。”
看着吴希夷委咎于己的样子,杏娘有些不忍心去打听那个意外的来龙去脉,但吴希夷却自言自语似地又把话说了下去。
“那天,他们在邓尉山玩了一天,回来的时候各个都累得不成样子了。回去的路上,天还下雪了。羽儿也是累极了,回来的路上一句话都没有。”纷乱的回忆似雪一般在吴希夷的眼前飘零,在他的心头堆成了一座山,“我应该跟她家里人说一声的,要不然,她也不会一个人掉进湛卢池里去。”
吴希夷转头向着窗口的方向望去,眼神变得温和而慈祥。尽管在酒精的作用下,吴希夷的脸色看着并不苍白,不过他还是用他那两张大手往自己脸上用力搓了搓,以努力让自己的脸色精神起来。
表面上看,师潇羽是在自己家里发生的意外,不是在邓尉山;而且,纯属意外,与他人无关。不过,吴希夷好像也没有否认邓尉山发生过什么。
直觉告诉杏娘,他的自咎和她的意外另有隐情。
杏娘凝视着吴希夷的侧脸,看着吴希夷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从他的喉间艰难地吞吐出来。
“要是别的池子兴许也不会这样。”说到湛卢池,吴希夷的目光陡地一寒。
“这天有四时,春秋冬夏,可她家那个湛卢池,却只有玄冥三冬。透骨奇寒,泠过冰霜,所以十二律吕从来都不让她靠近那个池子去,生怕寒气侵体,得了什么寒症。”说到寒症,吴希夷的目光再次冷了下来,那隐隐颤抖的目光犹似在克制身体内的一股寒流。
“你说她当时还那么小,突然之间,掉进一个又黑又冷的深水池子里,能不害怕吗?”身体内的那股寒流与眼睛里的一股热流不期然在喉咙里相遇,一时让他哽咽难语,“还好,这次望江楼的水没那么冷,羽儿恢复得也比那次好得多。”
吴希夷拿着他那副被冰冷的岁月浸泡过的嗓音述说着那个女孩的过去,或许他想用她的不幸告诉眼前的她,其实她和她一样,都有不幸的过去,但是不幸已属过去,冰冷与黑暗不应该成为她和她未来的温度和色彩。
杏娘紧紧地握着自己的双手,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凝重。
想到师潇羽在那冰冷的池水中苦苦挣扎的样子,她的手指也不由得紧张了起来。那个时刻,她一定很惊慌很恐惧,以至于连自己凫水的技能也忘了。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算来,有五六年了吧。哦,对,六年!六年了!她病愈后没多久,祁穆飞就娶绿衣过门了。”
二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
师潇羽落水和祁穆飞娶妻,这两者之间似乎没有关联,但似乎又有着某种关联。吴希夷那意味深长的一眼,似乎在肯定后者。
“那当时祁爷应该没时间给潇羽看病了吧?”
“师家有自用大夫,是出自祁门的高徒,所以不用穆飞出马。不过,穆飞那时也确实没时间,羽儿病了那么久,他一次都没去看望过。”
“祁门少主娶亲,乃是大事。大事细办,繁芜而琐碎,想来他也是无暇分身。”
杏娘为祁穆飞说的这句辩解,连她自己都觉得很苍白无力。不过,这是最合理的解释,也是祁穆飞当年使用过的解释。也因为这句解释,让他的那几个兄弟在好长一段时间里都气愤难平,一度怀疑祁穆飞的人格。
对只见过一次面的江绿衣一见钟情,对从小青梅竹马的师潇羽却置之不理,这样的差别对待,也难怪他会因此而背负一个“重色轻友”的骂名。
“终身大事,是不应该草草了事!祁门大喜,是不应该去沾染那些个病中晦气!”吴希夷忽然生气地掼下酒杯。
“你怎么了,好端端的生气起来了?祁爷是大夫,是不会相信什么病中晦气的。”杏娘拾起那个无辜的酒杯,再次为祁穆飞辩解道。
尽管吴希夷很清楚那一桩由父母包办的婚姻的实情是什么,但他还是感到气愤不已,他气绍兴江家的贪得无厌,他气祁元命对儿女婚姻的草率态度,他气自己从一开始就预见了这桩婚姻的不幸却依然无能为力,但最让他生气的还是祁穆飞本人,气他妥协,气他不争,气他对师潇羽的决绝,气他对自己的残忍。
这么多年来,因着这些“气”,祁穆飞遭受了吴希夷不少冷眼,而师潇羽却因此受惠,享受了吴希夷格外的疼惜与偏袒。一直到江绿衣去世,吴希夷才对祁穆飞稍稍宽容了些。
“我不是生气,我是心疼那丫头。”吴希夷一个劲儿地抓着自己的后脑勺,“眼下这情况,何时才能到得了九嶷山啊?”
“事宽则圆,急难成效。眼下你着急也是无济于事,还是别去想那么多了。等天亮之后,我们早点启程。这一日不见,我都有点想念那个丫头了呢。”
杏娘莞尔一笑,言语中的期盼之情让人不禁对即将到来的黎明产生了一种温暖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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