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7章 鸦沉鳄鱼腹(2 / 2)
“怎么,方才还说要和我一起喝酒,现在倒不肯与我坐一会了?”
“这……于礼不合啊!”
“论礼啊,你是主人,我是客,那你这做主人的站着,那我也不坐了。”
“别别别……九叔您是长辈,怎能站着呢?不成!不成!”见吴希夷不肯落座,墨尘只好勉为其难地说道:“好吧好吧,既然九叔不见怪,那我就陪您一起坐会。九叔,请!”
说罢,二人次第落座。
但,二人甫一坐定,就闻得船尾鼓声雷动,杀声震天。
顷刻间,神灵湖上,占据半壁江天的乌鸦便如雨点一般应声而下。
初时,雷声大,“雨点”小,但过不得多时,雷声转弱,而黑云之间的“雨点”却陡然转急,须臾之间,天空已是“暴雨”如注,密密麻麻的“雨脚”夹杂着一阵阵凄厉而可怖的嘶鸣声前仆后继地堕入江心。
群鸦鼓噪,黑云若崩,眼看着那半边黑沉沉的天空塌了下来,吴希夷惊骇得竟一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风鸦落水,对江心那虎视眈眈嗷嗷待哺的十万鳄鱼来说,无疑是天上掉馅儿饼的好事。
浓浓的血腥味强烈地刺激着它们的嗅觉,饥肠辘辘的它们一个个食欲大开,有囫囵吞咽的,有争相撕咬的,还有于他人口中夺食的,饥饿的眼睛里写满了它们体内某种疯狂的欲望,尖利的锐牙上深刻着它们与生俱来的某种天性。
转瞬之间,乱羽横飞,狂喉嚣嘈,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令人作呕的浊气。可怜这一湖秋水就这么成了这三十万青鸦的魂飞魄散之所,成了这十万鳄鱼的大快朵颐之地。
江上团鸦翼断魂飞,卷起阵阵血雨腥风;江心群鳄雀跃翻腾,掀起阵阵惊涛骇浪。这一个兴风,一个作浪,搅得天昏地暗,海沸山摇,墨尘与吴希夷纵然勉力运功稳坐船头,也少不得左摇右晃上下颠簸一番。
“九叔,你看眼前这个样子,你怎么下船啊,还是等一会风平浪静了再下去吧。”墨尘把着桌角费力地说道,唯恐自己一松手就似那鱼非子一个趔趄就摔了个屁股朝天。
“你要留我下来,可以。那你得实话告诉我,杏娘去哪儿了?”对面的吴希夷虽说力壮如牛,但伤后体乏,故也抓着桌子两角说话。
“她呀,自然是去了她该去的地方。”
“杏娘身上还有毒,你怎么可以放她走呢!”
“九叔,不是我逼她走的,是她自己要走的。”
“哼——”吴希夷这重重的一“哼”既是对墨尘的话表示不信,也是对墨尘冷漠的态度表示愤懑。
“你为什么不拦住她?”
“她一不是我心上人,二不是我九婶,我拦她作什么?不过话说回来,她若真是我的九婶,我就更不能拦她了。我能对着九叔你胡来,可不敢对婶婶无礼啊。”
“胡说什么呢,什么九婶不九婶的!”
“好,不说婶婶,不说婶婶,咱们继续说杏娘。”墨尘狡黠一笑,继续道,“九叔,这是去是留,是人家的自由,我墨尘再有能耐,也不能去限制她的自由吧。再说,她要走,我能留得住吗?你能吗?”
吴希夷突然沉默的眼神作出了回答,不过,他并不能因此就相信墨尘那双无可奈何的眼睛。
“她去哪了?走之前可有说什么?”吴希夷问道。
舟身突然猛的一晃,墨尘的身子也随之剧烈一颤,摇晃之中,他只觉得自己内里翻江倒海般的难受,方才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现在简直疼痛欲裂,他不得不缩手回来紧紧按住太阳穴以定心神。
幸而这么多年,他已被谷瑶的捣衣声练就了一套出神入定的本领,恁她千锤百捣,他也能岿然不动,心平气定。
想当初,墨谷两家击鞠比赛,约定:墨尘赢了,谷瑶就得从此不来烦他;谷瑶赢了,墨尘就得无条件接受谷瑶的骚扰。结果,谷瑶出奇制胜。
而这谷瑶的骚扰方式就是在暮冬之夜待新月生魄之时择八十一名细腰嫠妇于河岸边通宵达旦捣衣七日。
从日落到日出,寒砧之声,无有衰减,无有间断,夜不尽,声不歇。每捣七七四十九回,还要齐声诵诗一首:非是无人助,意欲自鸣砧。向月怜孤影,承风送回音。疑捣双丝练,似奏一弦琴。令君闻独杵,知妾有专心。
每年的腊月初八至十五,正是墨尘练习五炁朝元的紧要关头,而其中最难的就是要平息自己内心的那份欲望,如若无法克制,不仅会前功尽弃,还可能走火入魔。
而谷家那位对墨尘一往情深的掌门人不知从哪得知了其中之利害,便使用了这个法子不遗余力地干扰其修炼。她宁可他一辈子恨她,也不愿意他后悔一辈子。因为她深知她所痴恋的这个男人虽然十年磨剑,从无懈怠,但以其眼下的修为,尚无法克制自己内心那份冲动,强行修炼,恐适得其反。
为山九仞,非一日之功,她不想他功亏一篑。
砧杵声声捣月明,柔丝寸寸许木石。
不为聒耳乱君心,只为弦外洗君心。
而墨尘也并非全然不明白她的用心,只是他就是不愿向这个女人说一声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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