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1 / 2)
听到身后的骂声,黄秋忆气得心里冒了火。她转身往回走,想找侯宝才理论。刚上了两个台阶,她又下来了。她觉得时间紧迫,不允许她跟这种人渣一般见识。但又想到,从进电视台上班,几十年也没受过这种气,便有一种不知如何是好的拧巴在心头翻腾。翻腾得她鼻子有点酸。喘气都粗了起来。
出了茶馆,秋忆快步往电视台门口走。老同志茶馆就在电视台的后身,离着台门口不过300米的距离。她想到了陈家山,不知道陈家山有没有下来。时间不允许耽搁,索性掏出手机给他打电话。
陈家山接了。
黄秋忆火急火燎又神神秘秘地告诉他,有急事儿,关系吕东安全,赶紧到台门口见面。挂了电话,眼看要到台门口了。她又想起侯宝才。这会儿侯宝才已经出来往邮局走了吧?刚跟陈家山打完电话,他没那么快下来。于是她又折返回去,沿着墙边走了一段,躲在角落里,像个革命年代的侦查员,盯着老同志茶馆的门口看。
果然,老侯出来了。那个像瘟神一样的侯宝才,舔着大肚子,手里夹着一个信封,迈着地痞流氓的步伐,出了门向西走了。平时他晃悠晃悠地走不快,今天怎么感觉大步流星?黄秋忆急得原地转了一个圈。她恨不得冲上去,拽住侯宝才,先挠破他的脸,然后抢过那封信,再撕个粉碎。哇,那只能是脑海中想象出的画面。别看老侯肥硕笨拙,但要论抢东西,她这个单薄瘦弱的妇道人家还不是个个。怎么办?
黄秋忆快步往台门口走,走着走着就跑了起来。去让陈家山抢吧!对,赶紧告诉陈家山。
……
陈家山正在等吕东的微信。黄秋忆把电话打过来的时候,他意识到似乎有什么紧急的情况要发生。但又想不出来。不管好事坏事,还是下去听听吧。他拿起手机走向电梯间。谁知吕东的微信来了:我马上上楼。
陈家山犹豫了一下。是等吕东,还是下去见黄秋忆?还是先下去!
三部电梯又呼呼地上到了顶层,像绿皮火车一样,一层一停,不紧不慢地往下走。真是他妈的急死人了。陈家山一转身走进楼道,沿着步行梯快步跑下楼来。
黄秋忆跑到电视台门口,没有看到陈家山。她站在门外,透过伸缩门,晃着身子眺望广电大楼的门洞,望眼欲穿。怎么还下不来呢?她拿出手机就拨电话,刚要拨出去,看见陈家山甩着步子,像个士兵一样走了出来。看着陈家山威武雄壮的样子,又想想侯宝才的膀阔腰圆,两个形象突然在她的脑海里相遇了。然后就干了起来。她突然看见,陈家山拿着一把砍刀冲了出来,忽然手里又端着一把冲锋枪,面目狰狞。即将展开一场厮杀。侯宝才脑袋被打开了花,肠子流了满地……一个惊天秘密马上由她揭开。这个秘密就是战争的导火线。世界大战就要打响!原子弹就要爆炸!她将摁下启动键。场面将空前惨烈!突然,一摊鲜血溅到了镜头上,血腥味让令人作呕。
黄秋忆打了个冷颤。沸腾的脑海瞬间平静。就像一锅开水被浇入了一脸盆冰块。
她不想说了。
她不知道说出这封举报信之后会发生什么。她也不想让这件事跟自己有关系。乱子又不是自己惹下的。自己一个弱女子能解决得了什么?知道这件事的还有那么多的正式工,干嘛自己要当这个出头鸟?
“黄姐!”陈家山来到了她的面前。
黄秋忆微笑。
“我以为你发错微信了呢?有嘛急事?”
“哎呀,刚才开着车发的微信,不方便,手哆嗦着摁了俩字。我马上得去接孩子,着急。我说就别上去了,那个什么……那个奖金改革的事,一开始我是觉得扣得有点多了,后来……后来我又觉得频道改革这么大的事,不能因为几个人的利益就停了……我是想说,我没意见了,你不用跟吕东说了……”
陈家山楞住了。自己并没有告诉她要跟吕东汇报这事儿,她怎么知道的?还这么煞有介事地专门把自己叫下来说。是对自己不满?想到这儿,脸上的表情就有些尴尬。转而笑着嗔怪道:“哦哦……就这点儿事啊?忆姐,咱不带这么吓唬人的啊!听你电话里那口气,整得跟天塌了似的,把我吓得!连电梯都没坐,跑下来了。”
“嘿嘿,我是怕你紧着不下来。故意说得重了点。没别的事儿,我还得赶紧去接孩子,到点了。你忙吧,我得赶紧走了!”黄秋忆红着脸,看着老大不高兴的陈家山,摆了摆手,转身走了。
陈家山摇着头,感慨自己就像个傻小子。慌慌张张地从楼上跑下来,就是为了听这么一句“没意见”!女人的心思真是搞不懂啊!
陈家山看着黄秋忆的背影,悻悻地往回走。他突然感觉黄秋忆有什么话到了嘴边没说出来,但又不知道是什么。也仅仅只是感觉。回到楼里,进了电梯。走到3楼时,吕东进来了。陈家山兴奋地想说点啥,但鉴于是公共场合,只能忍着。
到了11楼,家山跟在吕东后面出了电梯,又跟屁虫似地到了她的办公室。他支支吾吾,思绪竟出现了梗阻,不知道该怎么表达黄秋忆的事情。索性就把跟黄秋忆这两天沟通的经过都说了一遍。说完了,又摇着头,把黄秋忆好像有什么事儿没说的疑虑也讲了。吕东看着家山的样子,也是一脸惆怅。她忍着想不说其他的烦心事儿。但又太想倾诉。于是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把《北江新闻》报道出问题的情况,70年晚会不知能不能顺利完成的担心,慢条斯理地说了出来。陈家山立刻感觉到了吕东的压力。他突然觉得,一个女人每天心里装着这么多的问题真是太不容易。他想上去抱抱吕东。但是脑子里的规矩又阻止了他的脚步。两人就这么坐着,隔着一米的距离,互相看着对方。眼里满是感伤。
……
“北江经济风云70年暨十大企业家颁奖盛典”定在了晚上7点40分录制。虽不是直播,但也要求像舞台剧一样,一气呵成,不能中断。毕竟下面坐着近600位观众。录制前5个小时,广电台收到消息:市高官要莅临现场观看晚会!而且要在晚会录制前接见获奖企业家。这可是天大的事!从台长到总监,一下变得紧张而又兴奋。那种兴奋程度,好比后宫的贵妃被皇帝翻了牌。被临幸是一种莫大的荣誉。
书记接见企业家的地点定在了9楼的第五会议室。市委办公厅的人提前来到现场勘查环境。当场提出,这个会议室的光线暗,需要补光。因为主排座位是背靠窗户,书记拍出来的画面是逆光,所以得拉上窗帘。拉上窗帘后光线明显不足。吕东和宫仁听了,都觉得这是小题大做,故意刁难。你一个做行政工作的,对专业做电视的人指手画脚,鸡蛋里挑骨头。我们不吃这一套。宫仁以摄像机都是高清设备,对低照度也能处理好为由拒绝了。办公厅的人直接找到了郭有亮。郭有亮立刻指示,必须要为领导的电视形象负责。没有最好只有更好。没办法,不听市委的,也得听台长的。于是紧急协调录制部,把台里最牛的灯光师请到现场研究方案。会议室很快布置得像剧组拍戏。
下午5点半,广电大院广场上的所有车辆被清理干净。员工的车都停到了电视台外面的收费停车场。市委宣传部部长早已提前赶到,带领广电台的台长们在大院广场上列队迎接。站在领导队伍后面的,是台里最漂亮的几位女主持人。她们浓妆艳抹,任务是站在楼门口,向市领导打招呼鞠躬欢迎。就跟礼仪小姐的工作一样。所有保安都上岗了。书记要去的每个楼层,每个地方都安排了人员把守。三部电梯全部被控制。员工上下楼只能坐货梯或者走步行梯。
终于来了!
一辆黑色的奥迪车如流星般冲进广电大院,划了个弧线,停在了台阶前面。大家用手拍打着脸上已经被风吹僵硬的肌肉,直到拍出笑。随着奥迪车门打开,大家眼里开始冒光,那个笑随即绽放成了花。
书记和大家一一握手。然后兴致勃勃地说,先到举办晚会的演播厅看看。这个提议不在计划之内。不过好在有准备。站在最外围的高多福耳朵尖,听见后,撒腿冲向三楼的演播厅,通知那里的人做好准备。
最后一次彩排已经结束。宫仁、宋春风、柳天紫正在和主持人罗江兰、刘青松讨论走位的问题。高多福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老远就喊:“仁哥,赶紧的,做好准备,书记来了!”
几个人刚才还笑呵呵悠闲自得,高多福一喊,立刻变得手忙脚乱起来。
一群人簇拥着领导,像个旅游团,开始了在广电台的参观。吕东跟在队伍后面。眼看到演播厅了,她疾走两步,从后门闪了进去。
书记冲着演播厅里的一群人打招呼。吕东紧迈两步站到了前面。
“这位是吕东,新闻频道的总监。这是宫仁,主管《北江新闻》的副总监。”往日威严肃穆的郭有亮此刻像是被人挠了痒痒肉,脸上始终保持着笑,一一向书记介绍。
吕东今天画了个淡妆,看上去还算清爽。她冲着书记点头微笑。
“吕东!”书记看着她,重复了一下她的名字,伸出手和她的手碰了一下。快得就像温柔地击了一下掌。然后,紧紧握住了宫仁的手。
旁边的人没有看出什么问题。跟女同志握手,书记怎么可能抓着不放。但是敏感的吕东察觉到了不对劲儿。怎么感觉书记看她那一眼像是在瞪她呢?为什么要重复一下她的名字?显然这个名字,书记听说过。书记到底掌握了什么情况?难道说《北江新闻》的错误已经汇报到他那儿了?那也不应该对主管副总监那么笑容可掬啊?
吕东一下走了神。宫仁抓住了空隙,开始向书记介绍晚会的情况。郭有亮看了一眼吕东,吕总监竟没有发现。
宫仁让工作人员打开了舞台的灯光效果,并完整地呈现了一遍开场的灯光秀。电视上光怪陆离的画面原来是这么造出来的!书记看得很高兴。一波操作完成,书记站定,双手交叉放到肚子上,准备讲几句。大家立刻开始找自己的位置。市委办公厅、宣传部的工作人员迅速站到了书记的后面,宣传部长站到了书记的左手,广电台的台领导站到了部领导的身后。站到书记对面的,是总监、制片人、主持人和工作人员。作为广电台的基层员工,他们才是书记看望慰问的对象,才是书记要交谈的人。
演播厅顶上几排上千瓦的大灯照得室内如同白昼。
报道书记活动的专职记者章问天上蹿下跳地找着角度。温雷也被临时调过来拍镜头,但他只负责拍全景。平时一块剪片审片的同事、领导,今天也成了被拍摄的对象,看着一个个一本正经的样子,就觉得好笑。让人突然想起那首诗: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书记很健谈。讲话也很深刻。好领导首先是成功的思想家,其次是演说家。因为站位高,看问题透彻,他们的话往往有一语惊醒梦中人的效果。犹如醍醐灌顶,让人茅塞顿开。什么职业疲惫感,行业陷入低谷,工作不知怎么干,这些每天萦绕在脑子里的苦恼和困惑,此刻都被“人民的记者”、“城市情怀”、“铁肩担道义”、“记录历史”这些英雄的词汇振奋没了!当平庸遇见高尚,小溪遇见大海,所有问题统统都不再是问题。
大家听得认真,书记讲得起劲儿。滔滔不绝十分钟过去了,书记仍然没有停的意思。
章问天镜头拍够了,拿下肩上的摄像机,走到旁边的角落里休息。正在围观的杨冰看到他,不无艳羡地说:“书记就是有高度!你太幸福了,天天能接受灵魂的洗礼!”
章问天拿出手机刷微信,低着头回道:“那是!都快洗得秃噜毛了!”
“我操!”杨冰惊呼了一声,感慨道:“我们嗷嗷待哺,你却已经不知道吃啥好了。这就是做人的差距!”
章问天低着头看手机。没接话茬。
头顶上几千瓦的大灯像夏天里毒辣辣的日头,大家的额头上很快就被烤得汗涔涔的。书记更是怕热,额头上的汗珠已经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对面有人发现了!侧面也有人也发现了!有人开始躁动起来。怎么能看着书记哗哗流汗没人管呢?!这会儿得递上纸巾啊!谁身上会装着纸巾?没人会料到有这么个突发事件!此刻,书记眼睛盯着宫仁,说得正高兴。领导讲话眼睛不能一直游离,总要抓住一个代表,进行眼神间的交流。谁知宫仁此刻聪明过了头,他把眼神从与书记的交流中强硬地抽离出来,开始左右找人。找了半天,最后低头附在罗江兰耳边说:“快去找包纸巾来!书记出汗了!”
罗江兰转身走出了倾听的队伍。
书记还在盯着心不在焉的宫仁,一边看一边说。眼睛中明显有了鄙夷和不满的神色。
就在这时,谁也没想到的一幕出现了。
叶书文、叶总编辑、叶副台长从侧面蹦着上场了!
他蹦起来的动作就像小学生考了一百分,兴高采烈地蹦着回家让家长给买棒棒糖。但毕竟心情没有那么美丽,老胳膊老腿儿在没有那么美丽的心情驱使下,蹦出了一种僵硬而又不失做作的魔性步调。在蹦起来之前,叶书文内心做了什么样的斗争没人知道。从步调的成色推断,斗争是存在的。也许痛苦的源头就是自己的上司和下属同时在场。他想巴结上司,在上司面前表现出自己的眼色。但又不想让下属看到。媚威难两全。最终,向上司示好的欲望战胜了在下属面前形象扫地的自尊。众目睽睽之下,才逼出了他足矣写入“广电台野史”的舞步!
宫仁心里一惊。他惊诧于叶书文为什么会随身带着纸巾!
正在讲话的书记,被突然伸到面前的纸巾吓了一跳。他快速接过攥到手里,没有马上擦汗。也许当众擦汗的动作不是多么雅观。他甚至对送纸巾的人都没有看上一眼。也许书记不擦汗还有个原因:为什么都不关注自己的讲话,而是关注自己的汗!广电台的风气不怎么健康啊!
吕东注意到了这一切。也看到了书记眼里的不满。
接下来,书记上楼跟企业家开座谈会。总监一级的都没有资格进入会议室。
半小时后,座谈完毕。离着晚会开始还有一个小时,书记破天荒地要在广电台的食堂用餐。郭有亮慌了。广电台历史上还没有招待市高官用餐的情况。急忙解释说,食堂今天都是参加晚会的演员、嘉宾、工作人员在用餐,有几百号人,根本没有坐的地方。只能把饭端到8楼的雅间。然后把书记的秘书拽到一边,问了问书记的口味,转身安排主管后勤的副台长潘高志,让食堂手艺最好的大师傅赶紧做几个菜,端到8楼的贵宾室。
……
时间不长,一张精致的餐桌摆到了贵宾室。六个菜一个汤,还有米饭馒头,也跟着端了上来。书记很高兴,招手让宣传部长和郭有亮陪着一块吃。领导们和蔼可亲,谈笑风生。郭台长却是战战兢兢。只顾着给书记和部长倒水,让菜,倾听,自己没怎么吃。
碗筷收下去了。
茶水端了上来。书记拿湿纸巾擦着额头的汗,炯炯有神地看着郭有亮说:“有亮,广电台员工们的状态怎么样?”
郭有亮一怔。马上回道:“状态应该说还可以!就是效益下滑比较明显,传统的电视平台对广告客户的吸引力弱了,收入降了。可能大家会有一些负面情绪。”他不知道书记掌握了什么情况,要问什么内容。只能试探着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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