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1 / 2)
吕东穿梭在善男信女的人群中,眼睛四处张望着,寻找能启迪她人生智慧的禅语。忽然,前面观音殿前的广场上,一个手持粗大佛香,矮墩肥硕的身影映入眼帘。那不是郭有亮郭台!吕东像触了电一样,下意识地闪到了花池的后面。躲在阴影里,她暗自思付,自己为什么像老鼠见了猫似的?做亏心事了吗?没有。只是被郭有亮当面宣布停职之后,她觉得自己和台长之间产生了一种距离。再见面会有一种不知道说啥的尴尬。想到这儿,她心里稍稍平静下来。
堂堂一台之长,也要求佛祖保佑吗?这个问题一下又让她来了兴致,她忍不住从花池后探出半个身子,观察郭有亮的动静。
郭有亮一边在香炉内点香,一边和旁边的一位妇女说话。显然,那位应该是台长夫人。点完香,两人转身缓步走上观音殿的台基,准备向菩萨鞠躬行礼。突然,有一个人冲出来,开始有意识地为他们疏导面前的人群。那不是广电台后勤处处长全兆斑!全处长脖子上挂着一台单反相机,他站在老俩口的左前方,开始为台长和台长夫人的上香活动拍照留念。他左右摇摆着身体找角度,然后眯着左眼,呲着牙,右眼盯着取景器,频频按下拍摄键。表情不雅,但动作看着还算专业,略显娴熟。要知道这样的场景需要抓拍,摆不得,是需要功力的哟!一位后勤处长为了进步竟然被逼得多才多艺。
全处长拍照的间隙,满脸堆笑地看着郭有亮,那神情就像奴才看着主子。吕东以前听说过,全兆斑围着领导鞍前马后,吃饭拉屎,大小事务,伺候得很是周到。当时觉得老全也不过是眼皮活、识时务而已。今天这一幕,所有的传言都能联想出画面来了。看来,传言不一定都是谣言。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全兆斑也有四十大几岁了,鬓角已能看见白发。人长得方头大脸,看上去很正派的一个人,他内心藏着多少苦楚谁能知道?也许他最该上香拜佛,求佛祖保佑。但全程他都在背对着菩萨。手里紧紧拿着单反相机,不敢放下。
再看郭有亮。双手拿香,举过头顶,虔诚地向着殿内鞠躬。吕东虽然看不到他的脸,但能想象出来,那副神情和周围的香客不会有不同。领导也要烧香拜佛。吕东一下意识到,侯宝才越过台里举报她这位总监,某种意义上也是在举报台长。对郭有亮来说,这应该是他官场生涯中一次不大不小的黑天鹅事件。他的仕途也许由明朗变成了暗淡。种种迹象表明,郭有亮应该是感受到了市领导传递的压力。
吕东把眼神从郭有亮身上收回来。目光在眼前的一张张脸上掠过,如蝼蚁般黑压压的众生,脸上都带着忧郁之色。来这儿上香的,心里应该都有个过不去的坎吧。都是来这儿寻找找解脱之道的。即使最不信佛的人,进了寺庙的门,也会开始相信头顶三尺有神明。给佛祖磕个头总没坏处。灵与不灵,也许又是另一回事。重要的是上香这件事的行为本身,能让焦躁的心变得踏实。在万千解决问题的方案中,到寺庙上香求佛祖保佑是成本最低效果又不一定最差的那种。好像只要跟佛祖打了招呼,只要足够虔诚,佛祖多少都要给个面子。不会再让凶险与厄运降临到自己头上。这也许就是导致这里人头攒动的原因吧。
吕东紧锁的眉头开始舒展。她认识到,信仰很重要,甚至比三甲医院里的心理科专家还管用。有了这种化解的渠道,出了寺庙的门,人们就有了继续偏执,继续争斗,继续纠缠不休的理由和勇气。郭有亮是,韩鹏是,自己何尝不是?
离着被当面宣布停职不过两天,大家还是不见面的好,免得尴尬。想到这儿,吕东目视前方,沿着边廊继续向前走去。
万佛楼高三层,飞檐走壁,雄伟壮观。今天有法会,远远地能听到大殿里和尚念经的声音。广场上的人群自觉地站成一排一排,比观音殿那边整齐多了。敬香的人大都闭着眼,嘴里默念着,向着神圣的殿堂鞠躬。有的人甚至直接跪到了地上,像布达拉宫广场前的信徒,匍匐着身体行叩拜大礼。场面庄严而神圣。
吕东站在环形的抄手游廊上,手搭凉棚仰望了一下。她没有再往前走,而是沿着游廊向东走来。果然,在廊壁上,像裱好的字画一样,挂着很多生活禅语和禅宗公案。她兴致满满,一个一个认真地读起来。
修德、积福,就是创造培育善因善缘。不间断地培植善因善缘,恶缘就停止了。善缘成熟了,恶因就会推迟现报。
我们心地清净了、心地光明了,无烦无恼,菩提增长,智慧开发,就是佛国净土现前。
有包容才有和谐,有和谐才有温暖,有温暖才有利于一个人的进步。
觉悟人生是智慧解脱,奉献人生是慈悲关怀。二者的融和无间就是菩萨的人生,是大乘佛法的真精神。
修行是要养成适应逆境的功夫——在生死面前欢喜地接受,在痛苦面前欢喜地接受,在一切打击面前欢喜地接受,在一切挫折面前欢喜地接受。
……
她边走边看,开始是皱着眉头,后来眉宇间慢慢舒展开来,最后变成了不停地点头。曾经在她的认识里,寺庙就是官员、商人,还有那些普通的善男信女们寄托心灵的地方。和尚嘴里那些晦涩难懂的经文,多少还有些恐怖。像什么“立地成佛”、“南无”、“般若”等等佛教用语,跟大家日常沟通的语言是两个体系,觉得离自己是那么得远。今天来到天安禅寺,看到这些生活禅语,通俗易懂,发人深省。真有启迪人生智慧之功。这一刻,她总算明白了,原来佛教有很多宗派。禅宗是其中一个。怎么觉得,禅宗更像是大学里的哲学课呢?吕东边走边想,边想边看。前面墙壁上张贴的几则禅宗公案又引起了她的兴趣。
坐禅无功
怀让问:年轻人,你在这里坐禅,究竟图什么?
道一说:成佛。
南岳怀让便找了块砖头,在墙上磨。
道一问:和尚磨砖干什么?
怀让说:做镜子。
道一说:磨砖岂能成镜?
怀让说:磨砖不能成镜,坐禅岂能成佛?
道一问:那要怎么样?
怀让说:牛车不动,该打车,还是打牛?
道一答不上来。
怀让说:你自己好好想想,到底是要学坐禅,还是要学做佛?如果学禅,禅非坐卧;如果学佛,佛无定相。像你这样整天坐禅,这不是学佛,是杀佛。
马祖道一如醍醐灌顶,顿悟。
禅宗六祖惠能说:
我心自有佛,自佛是真佛。
自若无佛心,何处求真佛?
吕东站在这则公案前,久久伫立,凝神沉思。这种启迪人开悟的小故事真是生动。她信步往前走。前面又有一则。
大宋有位提刑官请教法演禅师修行悟道的法门。法演笑眯眯地看着他说:大人年纪轻轻,多少总读过点情诗吧?有两句非常贴切:频呼小玉原无事,只要檀郎认得声。
官员听罢,唯唯诺诺而去。
法演的弟子克勤问老师:这位大人明白了吗?
法演说:他只认得声音。
克勤问:既然他认得声音,怎么不对?
法演猛喝:祖师西来意就是庭前柏树子吗?说!
克勤恍然大悟。
于是应声答道:少年一段风流事,只许佳人独自知。
法演说:恭喜!
吕东略感深奥,有些似懂非懂。再看,旁边还有释义。
我们知道,西晋美男子潘岳小名檀奴,于是女孩子就把心仪的帅哥叫做檀郎。帅哥哥到家里做客,千金小姐不便出面相见,就频繁呼叫丫环小玉。其实她什么事都没有,只是想让情郎记住自己的声音。
但是法演禅师断喝一声:菩提达摩来中国的意图是庭前柏树子嘛。这里面还有一个故事。僧徒问菩提达摩为什么要来中国,高僧回答:庭前柏树子。看似答非所问。实则是要说明实相无相的道理,也是告诉我们不要执著于表面现象。意思就是说,不但祖师西来意没有来意,就连庭前柏树子也并不就是柏树子。只是认得声音,怎么可以呢?
通过什么途径觉悟,是吃饭、睡觉还是喝茶或者恋爱,都无所谓,因为频呼小玉原无事。甚至就连“檀郎认得声”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认得心”。认得心就是认得佛,也就是觉悟。但,这是你和佛之间的事。只有你和佛知道,也只需要你和佛知道。正如少年时代的风流韵事,需要别人知道吗?不需要。重提旧话原无事,只要檀郎认得心。而且,是认得自己的心。
吕东双手一拍,激动地默念道:“少年一段风流事,只许佳人独自知。重提旧话原无事,只要檀郎认得心。修行悟道就是自己的事,与其他无关!”没想到禅宗的宗教色彩这么淡,哲学意味却这么浓。这明明就是人生哲学嘛。
吕东正沉浸在禅宗启迪智慧的愉悦中,忽然身后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一个兴奋而又利郎的声音喊道:“吕姐,你也在这儿!”
吕东猛地回头看,竟是柳南!她顿时有了一种和亲人久别重逢的感觉。欢笑着,上前把柳南搂在了怀里。
柳南热情地和吕东相拥。虽然两人已经越来越谈得来,但如此亲昵的拥抱还是第一次。柳南被感动。她感受着吕东的身体,这明明就是闺蜜或者姐妹之间的拥抱。那么温暖,没有距离。她眼睛里闪着光,看着吕东。脑子里蹦出的话题还是工作。没等吕东问,她便直接了当地说自己是来拍镜头的,然后开始阐述策划这期选题的意图。
吕东连连点头,表示赞同。她已经看出来柳南还不知道自己被停职的情况。眼里很快现出了忧郁之色。该不该告诉小姑娘呢?她扶着柳南的胳膊,沿着回廊一边往前走一边琢磨。自己这一停职,不知道何时才能返岗。还能不能再回到新闻频道,也许都要打个问号。想到这儿,吕东内心一热。很多人,很多事,都没来得及打招呼,没来得及告个别,就这样结束了吗?一种强烈的留恋和不舍涌上心头,让她怅然若失。想想那个停了她职的人,此刻也正在寺里上香。有可能在哪个角落里正注视着她,吕东一下收敛了情绪。她下意识地把身体靠得柳南更近了一些。然后,喃喃地说:“柳南,中午咱们一块吃个饭吧?”
柳南扭过头看着自己的上司,紧张而又兴奋,嘴里连连说好。然后问:“姐,你是一个人来得吗?”
吕东此时才想起韩鹏。她拍了一下额头,笑着说:“啊,我都忘了。我还有一个同学。男闺蜜!”
柳南瞪着眼,笑着问:“哟呵,那我在还合适吗?未来的姐夫会不会骂我没有眼色?”
“哎呀,不会。我们目前就是同学关系。他在民生网,都是媒体的,一块吃个饭聊聊天,没啥。”
“那我就听你的。你的男闺蜜不高兴了,可不能怨我!”柳南说完,两人都开心地笑。忽然背后一个男人拍了一下吕东的肩膀,严肃地问:“谁是你的男闺蜜?”
见有人动粗,柳南本能地要保护自己的领导。正想质问此人是谁,怎么这么没礼貌。看到那张脸,马上转过神来,意识到这就是那位“男闺蜜”。然后羞赧着脸说:“哟,说曹操曹操到。该叫哥,还是叫……”
“既然吕总说了,叫姐夫不合适,那就叫老师吧!韩老师。”韩鹏一本正经。
“韩老师好!”柳南恭敬地点了点头。
“柳南,这么快你就不认识我了?”韩鹏仍然板着面孔问。
柳南一怔。
吕东马上接应道:“哦,对对对,前一阵儿你考民生网,你们是不是见过?”
“当时你去报名,还是我接待的你。虽然你放弃了面试,但我可一直记着你呢,本来你现在应该在民生网做出镜记者呢!”
“呸!我们柳南现在是北江台的名嘴,名主持,不比你民生网的出镜记者好!?”
柳南被夸得红了脸。难为情地说:“吕姐又抬举我呢,刚干了不到一个月,要学的东西还很多。哪儿敢妄称‘名’。”
“哎?”吕东一推韩鹏的胳膊,嗔怪道:“你是不是站在我们后面听半天了?这可不礼貌!”
“唉,有时候只有这样才能听到真话。这跟你们电视台的记者去暗访一个道理。”韩鹏摘下脸上的墨镜,使劲儿吹了吹上面的土。面带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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