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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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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家山从睡梦中睁开眼时,一束强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正好照在他头顶上方的墙壁上。周围异常安静,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是躺在一片湿漉漉的草地上,忽又觉得不对,又像是躺在清晨拆迁工地的瓦砾旁,耳边有风。

自己到底在哪里?茫然慌乱间他赶紧闭上了眼,一阵眩晕,感觉身体像进入了太空,翻滚摇晃了几圈后停了下来。昨天的感动晚会终于出现在了脑海里,现实回来了。

家里没人,娘儿俩不知道干啥去了。林颖走时把客厅的窗户开了个缝,呼呼的冷风吹进来,拐着弯溜进了卧室。

陈家山看了看墙上的钟表,已经是上午11点!哇,睡了这么长时间。昨天感动晚会结束后,朱佩琪和他带着一众工作人员去吃了夜宵。一帮人折腾到凌晨三点才回家。

他双手交叉放在脑袋下面,躺在被窝里开始想今天有哪些事要办。单位肯定是不去了,近两个月,他一天也没休息,天天跟单位见面,天天有一种强烈的逃离广电中心的冲动。

今天必须要去医院了,一定要去看看任世友的姐夫孙绍刚。从找人家办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多天,中间光打电话自己一直没露面,互相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这是严重的失礼。一会儿得去找孙姐夫好好解释解释。然后再去找吕东,告诉她那件自己擅自做主但却非常重要的事儿。

打定主意,家山一翻身下了床,准备洗簌。

下了床才感觉到浑身酸痛。这两个月他的身体严重透支,每天都感觉极度疲惫。昨天在极度疲惫的情况下又去夜宵,吃了那么多烧烤,抽了那么多烟,喝了那么多酒。真是不要命的节奏,何必跟他们去凑这个热闹……这要是让林颖知道了,又免不了一次争吵。

刷着刷着牙,镜子里自己满嘴的泡沫竟然变红了,又是牙龈出血!他搅动牙刷快速地在口腔里捅着,突然一阵干呕。甲状腺像一块怎么也咽不下去的红烧肉,挂在喉结下面,明显能感觉到它的肿大。

家山快速簌了嘴,心里默默骂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憔怪。他走到餐桌前,倒了一杯凉白开,“咣咣咣”牛饮般灌了下去。

下午2点半,省二院放射科副主任孙绍刚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接待了陈家山。

他们是第一次见面。

家山敲开孙副主任办公室的门时,孙绍刚刚从CT室回来,他把家山当成了病人家属,端着架子,一脸的严肃。听说是世友在电视台上班的那个同学后,脸上才有了柔和之气。

家山从兜里掏出一盒中华烟,拽出一颗递过去,孙主任犹豫了一下,瞥了一眼家山放在地上的手提袋,接了过来。低头便凑到了这位兄弟已经打着的火机上。

虽是高中同学的姐夫,但毕竟不是在老家炕头上闲聊,何况又是在充斥着病痛与呻吟、“人情与关系”控制着多数人大脑的省级大医院里,不穿白大褂的人看见穿白大褂的人永远要懂得保持微笑,陈家山多少有些不放松。来之前,他绞尽脑汁想该买点什么,最后拎了两条中华烟。没有送礼的经验,也不知道孙姐夫需不需要。当看到孙绍刚接过他递出的香烟时,心里那块石头才算落了地。

他开始以“姐夫”相称。姐夫长姐夫短,姐夫本事大无边。“姐夫”一出,欢笑满屋,两人的关系被生生地拉近了。

孙姐夫关心地问岳父大人的情况怎么样。陈家山一惊,知道任世友把他开玩笑的话当了真,直接转给了姐夫。想想也只能这样,如果不是自己的老丈人病了,谁肯使大力气帮忙!他顺坡下驴,将错就错,舔着大嘴说好多了。来之前没有问,不知道吕东的父亲现在啥样了,但为了表示孙姐夫帮忙居功至伟,此情此景,只能报喜不报忧了。

两人在欢声笑语中谈了一刻钟。

最后陈家山把地上的手提袋往前挪了挪,说没准备啥东西,弄了两条烟,姐夫抽着玩吧。孙姐夫连声拒绝,陈家山急赤白脸,两人连拉带推打了会儿太极。家山嘴里嘟囔着“行了,行了,兄弟一点心意,就当给我个面子”,快速转身出来,使劲把门带上了。

门随即又打开,孙姐夫站在门口,嘴里嗔怪着说再见。家山边回头边挥手,电梯也顾不上坐,直接从步行梯跑了下来。

……

出了放射科,陈家山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拿出手机拨通了吕东的电话。

像接待柳南一样,吕东带着家山再次来到了“流行病研究所”二楼的阅览室。

离上次省四院一别,已过去十几天,家山觉得像过了十几年。虽然捂着口罩,但吕东难掩憔悴。眼睛里没了神气,蓬乱的鬓角处能看见皮肤下的青筋一起一伏。整个人一下像老了十岁。

但家山的目光依然火辣。他张嘴询问老人的病情,吕东却同时问他,昨天的感动晚会效果如何。

在听到了各自问题的答案后,一个欣慰,一个沮丧。

想想刚才还跟孙姐夫说“老丈人”的病情好多了,实际却是住进了ICU,家山心里一阵自责。对眼前这个女人的怜爱之情愈发高涨。自己能做点什么,能让她开心一点?他快速调动大脑,试图找到什么动人的东西。最后才明白,除了老人的病好起来,没有能让她高兴的事。

陈家山突然想起了自己带来的东西。他把手伸进兜里,使劲儿抓着它,像抓住了能拯救世界的秘密武器,心里一阵激动。

“我带来了一个东西,”家山说着,脸上不自觉地闪过了一丝神秘。他知道到这个时候卖关子不合适,于是一伸手,把一个小型磁带放到了吕东面前的桌子上。

“这是什么?”

“这是证据。重要的证据。”

吕东扭过脸,用疑问的眼神看着他,等待着他的进一步解释。

“是这样的,提前没有跟你沟通。前几天,赵小龙和孙波找我一块吃了个饭,年后俩人也要辞职了……两人都特别怀念你,觉得你是他们经历的最好的领导。都想替你做点什么,但又苦于无忙可帮。”家山眼里闪烁了一下,看着吕东接着说,“当时我脑子一转,想到了一个点子……因为赵小龙的工位就搬到了宫仁的外面,就是你那个办公室门口,那两天他俩正好在暗访年前窗口单位的作风问题,我就给他们出了个主意,让他们把暗访机开着录上,佯装充电,放到工位的文件夹上,对着宫仁的门口,也不用管它,看能录上点什么……”

吕东的眼睛慢慢地睁大,里面充满了好奇、惊疑,还有一丝慌乱。

“你猜怎么着?录着了!”

“录着啥啦?”吕东也把声音压得很低。

家山左右看了看,然后把脑袋凑近了吕东,低声说:“真是老天爷帮忙,也活该他们倒霉,正好录上侯宝才给宫仁送钱,里面有声音,说得清清楚楚,2千块!”

吕东把头直起来,瞪着眼看家山,惊讶中还有一丝不确定:“他为什么要给宫仁送钱?”

“我今天本来想把家里那个小录像机带过来,放一下让你看看,但是没找到。我让小龙已经拷贝了一份,这个带子你拿着,有空了你自己看看……好像是让宫仁给他弄个制片人,把那个《北江名人录》改成栏目,让他当制片人!”

“这个老侯啊,真是朽木不可雕啊!那《北江名人录》就是一个任务片,只不过起了个名号,怎么可能改成栏目!”吕东的思绪一下被引到了工作上。

“那个咱不管,只说这个东西怎么用。我一开始想的是拍宫仁,抓到证据了,咱们也举报他。现在既然老侯正好撞上了,我觉得就可以从老侯下手。”

“怎么下手?把这个东西寄到市委?”

“不用寄到市委!我前一阵就听说,巡视组要进驻广电台,不知道为啥到现在没来……即使来了,其实也不用真给了巡视组。我觉得可以把侯宝才找个机会约出来,让他看看这些东西,吓吓他,让他把举报你的内幕都招出来,然后根据他说的情况,我们再想下一步的对策……”

“哦,这样!”

吕东把胳膊肘顶在桌上,双手紧紧握着,隔着口罩轻轻地砸着自己的嘴。像是遇到了比给父亲看病更难的难题。

陈家山注视着吕东,看出了她的忧虑。他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问:“是不是觉得这种‘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的做法不怎么光明磊落?”

吕东低下了头,开始用拳头捶自己的脑门。

“你还对郭有亮抱有幻想啊,觉得他哪一天会突然良心发现,认为你吕东才是真正替他干事儿的人,他前面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冤枉你!赶紧醒醒吧,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保住他的乌纱帽!当初提拔你起来,也不过是因为你能干,能替他干出成绩。他可以去他的领导那儿邀功。现在你被举报了,让他在领导心目中的形象受损了,他肯定要把你拿下。”陈家山滔滔不绝,义愤填膺,隔着口罩就能感觉到他脸上的怒气。他瞅着抬起头来的吕东,接着说,“我有个预感,只要侯宝才这几块料有一个没退休,郭有亮就不会把你召回来。因为你一回来,那个人还可能会接着举报……别忘了,那个李娟好像是72年的吧,过了年才46岁,等他们都退休了,猴年马月了,广电台还存不存在都不知道……你只能自救!”

吕东猛地转过头来,眼睛里有一团火焰燃烧了起来。

“我父亲现在病成这样,我怕自己心力跟不上啊。”

“我肯定会帮你啊……我觉得不用马上就干。我倒是觉得最好的时机应该是巡视组来了之后,到春节没几天了,巡视组来,估计也得年后了。这段时间我们可以把方案再设计得周密一些……”

吕东使劲儿点着头。那样子,就像一只乖巧可人的小鸟。陈家山今天给她带来的这个消息,属于爆炸级的。就像听到“父亲的病好了”一样,她的灵魂都兴奋了起来。她深深地感到,陈家山是个爷们,做事非常果断。而且他是发自内心地对自己好,这个男人真正可以依靠。

陈家山离开医院的时候接到了律师牟少男的电话。

牟律师要请他吃个饭。每年春节前聚餐已经成了他们约定俗成的惯例。家山一口答应,两人相约晚上6点在金雀楼见面。

电话里,牟少男没有说吃饭的人还有谁。家山一时爽快也没顾上问。坐在赶往金雀楼的出租车上,他想着参加的人里肯定会有罗江兰,心里顿生一种莫名的欢喜。

昨天感动晚会上罗主持的精彩表现让他刮目相看。优秀的人,都有相似的品质,都会惺惺相惜,互相爱怜。他觉得,在对待工作的态度上,罗江兰和他是一路人。他又想起了那天晚上江兰在车上对他的表白,心里的欢喜一下升级成了加速的心跳,爱慕之情油然而生。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喜欢这个姑娘了。

但主持人都神秘莫测、关系通天,罗江兰向他表白的那天晚上,下了他的车后去见了谁,一直是他念念不忘、苦苦猜测的一个问题。除了牟少男之外,罗江兰还会跟什么男人有关系?都说不准啊!优秀的女人,有这么姣好的面容,又是坐在台前的公众人物,哪个成功人士不挂念?想到这儿,他心里刚刚萌生的情窦立刻收敛了起来。

也不知道,牟少男和罗江兰感情进行的咋样了,应该谈婚论嫁了吧?

……

金雀楼8208房间是一个6人的小包间。陈家山赶到的时候,包间里还没有人,看来是自己来早了,但是时间明明已经过了6点。他拿出手机,先给林颖发了个微信,告诉她单位有事儿,晚上不回家吃了。

林颖回了仨字:少喝酒。

家山立刻感到一种被约束的沉重。

他想给少男发个微信,说自己已到。后来又觉得请客的人都没来,吃饭的人这么积极,很没意思。干脆作罢,等着吧。百无聊赖,他打开朋友圈打发时间。

刚看了一会儿,就听见外面楼道里传来了说笑声。声音越来越近,没错,就是少男和江兰,还有一个男人的声音,听不出来是谁。

家山放下手机,静静地等着三人的到来。

罗江兰最先出现在了门口。她看见家山,惊呼着,嘴里喊着“家山哥”,犹如多年未见的挚友,冲上来和家山拥抱。家山急忙站起来,配合着,轻轻地抱了一下那个饱满柔和的身体。那个身体使劲儿贴近他,他瞬间像过了电一样。他轻轻拍了拍江兰的肩膀,急忙弹开。后面的牟少男嬉笑着喊了一声“哥”,脸上却泛起了一阵红。

江兰走到旁边的衣服架处脱羽绒服,少男顺势给家山介绍后面那位已经脱了外套,一身西装革履的男士。

“哥,这位是万成集团的营销总监,刘总!”牟少男然后转头看着刘总,“这是北江广电台新闻频道《晚间》栏目的制片人陈家山!”

两双大手使劲儿握在了一起。

刘总谦虚地自报家门:“刘一手!”

陈家山没反应过来,初次见面,这位怎么就说自己留了一手?他一脸困惑,脑子里飞转着,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做了什么“留一手”的事情。

牟少男看出了端倪,冲家山笑着解释:“刘总的名字,刘一手!”

“哎哟嗬,这名字,这名字好!”陈家山恍然大悟,哈哈大笑,“这是艺名,还是本名?”

刘一手毫不惭愧,反而得意地说:“当然是本名啦,我父亲是个手艺人,对我的希望也是,觉得我这辈子会一手就行,想法简单又朴素,直接又了当,就是忘了我们姓‘刘’!加上姓以后,味道一下变了,简单变成复杂了,‘手艺人’变成‘阴谋家’了!嘿嘿嘿,当老同志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上了户口本入了档案了,改不了了!”刘一手坐下,整理着面前的餐具。

大家哈哈大笑。

“令尊做事简约豪放,值得我们后辈学习!”家山说完,竖了竖大拇指。

一句无心的恭维让刘一手乐得前仰后合,面红耳赤。

家山正思索少男请刘一手的用意,门口又张牙舞爪地走进来一个人,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是自己的老部下,已辞职两年的主持人孟学周。

家山站起来和学周拥抱。

两人已经有半年没见了。孟学周辞职后下海,办起了面对中小学生的语言培训辅导班。罗江兰和孙雪娜想干没干的事,孟学周干了。

看着学周谈笑风生的样子,就知道生意还不错。人的自信和价值,都是通过创造财富来实现的。挣不到钱,只空谈理想和抱负,给不了人底气。就像叫好不叫座的文艺片,很少听到导演的霸气言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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