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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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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上门,都不知鼓足了多大的勇气,才敢对着镜子将自己仔仔细细地瞧清楚。

依旧是那张脸,只因顶着烈日回来,此时双颊都泛着一大片红晕;那对眉眼依旧乌沉沉的,不笑的时候眼尾处的细纹略微下垂,仿佛带着点不近人情的神气;唇色也依旧浅淡,只是在右侧唇角下多了个不怎么明显的伤痕。

似乎没有多大变化,可分明早已是面目全非了。

诗中云“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怎的她——如今竟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褪尽身上的衣物,同时也没有忘记扯下脑后用来扎发的那条手绢,统统裹成一团丢在地上。然后拿盆接水,兜头而下,从头至脚,一寸一寸冼净抹干。

最后换上整洁清爽的衣服,令镜中人新颜换旧貌,总要有些人气和活力才好出去见人。

重新约定的会面地址在一家西洋人开的高档咖啡馆里。

这样的情形说起来颇为诡异,以领事夫人这样的身份地位,又是在这样的场所,委实是很难让人不多想。

果然,真正的约谈对象是经营棉织印花布的洋行负责人乔斯先生。说一口流利的中文,言行举止进退有度,给人的印象倒是不差。

原来乔斯先生的洋行打算举办一场印花布的时装展演,需要几位服装设计师,是领事夫人向他推荐了福臻。

酬劳很是不错,只是福臻却并没有立即应承下来。

“这场时装展演我们不但会在本城最大的两家报纸上刊登广告,最后的成衣还会制成月份牌画,到时你们这几位设计师的大名我们都要标注在画上。这对你而言,实在也是个很好的宣传,你的名字将会被更多的人知晓。”

乔斯先生又接连抛出的这几句话,对福臻来说无疑具有相当大的诱惑力。将衣铺做好做大做出名气,是她由来已久的梦想,很难不动心。

但,她还是很真诚地表示了歉意。

其实也是受了些当前时事的影响。不论是在沈家宇顾进全等人那里,还是从谢宗灿与周亦民的谈话中,她先后都听到了“经济侵略”和“倾销”这两个词。大道理她懂得不多,却也不是无知无觉。单看本城内日益增多的洋行洋企业和市面上几乎要一统天下的舶来品,多少还是能猜得到这两个词所代表的大致意义。

就拿她所熟悉的棉织布来说,只消到城内几家布庄商行走上一走,就能发现自产的棉织布已然是少之又少,而随处可见的无一例外俱是洋货,且各花色质地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架式。假以时日,或完全取代自产的棉织布也未可知。

为何会有如此一说?源于作为服装的主要面料,在价格上,洋货实在是要低廉于国货数倍不止。国货价格之所以居高不下,并不是有巨大的盈利,而是降不下来,成本太高,一降就要亏本。最最可怕的是其间原由是完完全全地不可抗也不可控。这样的生意如何能做得长久,如何能做得下去?用周亦民的话讲大抵只有两种结局,“要么悲惨的死,要么卑微的活”。

真的是这样。本城大大小小的纱厂或是织布厂,近些年被洋货冲击得倒闭了不少,能维续经营至今的,多数都被“注入了洋血液”,其中两家甚至还是颇有名气的大厂。

然,亡,工人苦;兴,工人苦。最遭罪的永远都是与自己一样有着黑头发黄皮肤的底层老百姓。

太多为生计而奔波,而愁苦,而疯狂的人和事了!实在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光是活着便是件顶顶困难的事。

说到底都是同根同源,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纵使不能出钱出力,也绝没有帮着外族人欺负自己人的道理。

另一方面,国曦成衣店也有经营同类衣料的生意,叫她为同行烈火烹油,这不成笑话了吗?

故而,福臻没有答应对方的要求,且是再三婉拒。

乔斯先生大概是没料到一介小裁缝会不买他的或是领事夫人的账,离开时脸色很是难看,与见面时的样子判若两人。尤其是最后的那一眼,阴森森的,颇有点像“咱们走着瞧”的意思。

翻脸无常,简直堪比那位姓苏的公子爷。坦白地说,福臻确实是有些忌惮,这种人的性情多为阴险,出招必狠。但她并不后悔。在合理的情况下,她愿意与洋人进行些各得其所的交易,但要叫她为其所用,那是从来都不在她的考虑之中。

一场毫无意义的会面,实在是费时又费精力。故而,待乔斯先生一走,福臻也急忙忙赶回衣铺。

头疼得要死,也累得要死!

身体是万事的本钱,福臻此时深有体会,当即就先摸出昨日开回来的药,就着水一股脑就咽了下去。

“阿泰,佳怡回来了么?”

“没呢!”

福臻仰靠在账台里的靠椅上,闭眼用力敲了敲头,一面在心里想着这小妮子到底又跑哪儿去了?打定主意,待她回来一定要好好地问个究竟,总这样哪成?

歇了一会儿,仍觉得很是不舒服,福臻只好倾身趴在了账台上,心里忍不住哀号了一声,完蛋,可千万别再烧起来。

原是打算歇会儿就进去做事,不曾想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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