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红梅落雪（1 / 2）

东陆横纵分布的些许国家，有的款附别国以图自安，有的忙于吞并疆土成就霸业。天下局势至此，现今疆域辽阔的当属大熙凌氏和大辰宇文氏，而程国重氏则于这两国争霸中夹缝生存，风雨飘摇。

竹苏位于大熙与大辰东北交界的群山之中，以竹苏剑法和医典在江湖甚至庙堂享有盛誉。

历史饱经沧桑，而竹苏却辟一方清静，远远观望苍生万世轮替。

初雪之日，江柒落走上竹苏茗山的云崖花了将近三炷香，不为别的，只为那傲雪凌霜的盛放之景。寒来暑往，今日是哥哥来看她的日子，自己能带给哥哥的只有这天下最美的红梅。

这里的少年将自己的剑收回剑鞘，站在原地看着这个突然闯进这里的姑娘，茗山云崖原本是他练剑的地方，十五岁的他有着世间难得的俊朗，青白色云纹衣衫加配护腕，腰封上面佩戴着烬尘花纹样的竹苏玉佩，一身凌然正气与这红梅林灼灼相映，黑亮眼眸清澈如水，闪烁着凌傲与疏阔。

此刻，落在他眼中的不是精绝于世的竹苏剑法，也不是师父案上的黑白弈子。

时间仿佛静止一般，凌靖尘没有远离亦没有靠近，因为在芳香四溢的红梅尽头，有她明媚灿烂地笑着，仿佛永不凋零的花朵，让人幡然醒悟，原来时光也是可以这般美好。她流连在梅花林之中，泽天的容颜在花枝中若隐若现，辗转于初雪之间。

她挑的仔细，似乎要把这林间的梅花都看尽挑尽了。

竹苏师妹江柒落，冷静敏锐之下是一颗冰封的心，明明十四岁的年纪，妆扮却十分素雅。

而凌靖尘此刻才恍然发现原来这个冷若冰霜的姑娘，笑起来竟是如此动人。不久后，他自林间走出，怀抱芳香红梅的少女恰好抬起了清素眼眸，林间霎时静谧，只余四目相对。

“原来你会笑。”凌靖尘不自觉地将手中剑往身后一藏。

“打扰了，我这就离开。”江柒落说话一向简练，倾然间便恢复成往日的冷淡。

大概是早已习惯她拒人于外的性格，凌靖尘知道下山的路原本就比上山的路难走，初雪过后越发的难行了，她一个人又拿着梅枝，自然多有不便。

他转身走在她的前面，替她先一步踩上了地面积雪，用剑挑走路上高低参差的树木残枝，飒爽坚定，透着不容她拒绝的语气平静地说道：“雪天路滑，我送你下山。”

“不用了，我不想......”她的话还未说完，谁知他竟抢先主动说道：“送你下山不麻烦。”

从这里漫山无痕的白雪能看得出，茗山云崖几乎只有他们二人前来。

她把梅枝抱在胸前，跟着他的脚步往前走着，一路上意料之中的没有太多话，到最后变成了他先行在前，她循着他的脚印在后。行至最陡峭的石台前，凌靖尘伸出手臂示意她扶着，而江柒落也并没有在意这种情况下的男女大防，将梅枝全都紧紧攥在了左手，伸出右手轻轻搭在他的手腕处。

“其实你不讨厌我，对吧？”凌靖尘勾起嘴角浅浅地笑了，眼眸泛起了一丝得意。

他们做了七年同门，又都住在竹苏紫林峰上，可这些年说过的话却一双手都数的过来，就连住在主峰上以温雅著称的大师兄苏谦都隐晦地提点过，说江师妹性子沉稳不喜言辞，让他不要打扰。

不要打扰？难不成，由着她将往后余生都过成这般寡淡的模样？

江柒落先是一怔，随后却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抿了抿嘴唇说道：“走吧。”

下山的路虽然难走，却还是比他意料中快了许多，不知不觉就到了茗山脚下，他目送她前往紫林峰的方向，他却并不打算即刻回去，两人之间隔着数步雪印，渐行渐远。

眸间微动，因为他突然意识到她今日不同以往的原因，应该是她哥哥要来看她了。

东陆大地最鼎盛的皇朝是大熙凌氏，帝都朔安城中有个闻名天下的中书令姜家，姜家有个年纪轻轻就已提领北境军的怀远将军，他叫姜卿言。

江柒落回到紫林峰上的时候，果然哥哥已经在屋中等她了。

姜卿言年长妹妹六岁，如今刚好是二十岁意气风发的年纪，脸部棱角分明，眉眼之间尽显气宇轩昂之姿，一身藏蓝色便服的腰封处仅戴一枚白璧无瑕的‘姜’字族徽玉佩。

江柒落朝着哥哥欢快的跑过去，被他轻松地抱了起来，兄妹相聚的明媚足以融化这一场积攒了很久才下落的初雪。

“你也不觉得冷，竟然出去了这么久。”姜卿言给她舀了一杯新煮好的茶，看着她久久不舍得放下的梅枝和冻得有些红的手，十分心疼。

“哥哥何时到的？”她只有哥哥在的时候，才会如此开心的笑，将平日里少言寡语的自己藏起来，将哥哥最喜欢的笑容毫无保留的展现给他看，让他安心。

拿出梅枝在姜卿言面前晃了晃说道：“这是给哥哥的。”又数出了余下中的三枝说道：“这是给大嫂的。”她小心谨慎地将盛放的红梅一朵一朵地取下，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松脂油，将红梅最美的时刻永远的留在松脂中。

姜卿言喝了一杯热茶，看着自己妹妹这一番的笑容，虽然不忍打破这种欢愉的气氛却还是放下茶杯缓缓地说：“父亲老了，你回去看看他吧。”

江柒落眸光泛着霜冷，怔怔地望着茶案上面犹如滴血一般的红梅。

七年了，包括师父墨羽在内，从来不能有任何人在她面前提起她的父亲，她放下梅枝淡淡地说道：“朔安一别七年之久，他从来都没有来这里看过我，他是你的父亲，却早已经不再是我的了。”

“我明日动身去北境，恐怕数月都不能回来了。”说完，姜卿言从怀中拿出了一个精致的木盒放到她的面前，“这是你大嫂精心准备的十五岁生辰礼物，也只好提前给你了。”

姜卿言重新舀了一杯茶给她暖手，微微叹着气道：“七年了，人总要成长的，姜家的责任我们要懂得替父亲承担，你还小，为兄会好好替你守护一个安宁。但是，你真的打算一辈子不回朔安，不回家了吗？”

“父亲若是想要我回去，当初就不会把我扔到这里，如今我既已适应了山中清素的生活，又谈何回去呢？不管是七年前还是现在，我只相信我看到的听到的。母亲不在了，父亲对她的死不闻不问，就算两旁世人也不会如此无情！”

江柒落将那杯热茶握在手里，看着热气升上来又消散去，像极了她曾经拥有的至亲之爱，短暂而逝脆弱至极。

“也罢，总要你想通了才行。”姜卿言看着眼前十四岁的妹妹，自从七年前她被送到竹苏来，不曾回过朔安一次，就连他只能尽力做到每年来看她几次。更何况母亲当年走的实在突然，什么话都没能留下，但姜卿言知道母亲一定是希望自己能够护好这唯一的妹妹。

“我一直都想得很清楚，父亲位高至中书令，姑姑入宫为贵妃又诞育了皇子，大哥随顾老将军一齐统御北境军，大嫂乃是国朝三公主，二哥与三弟也自有人悉心栽培。我姜氏一族历经多位帝王，门下子弟众多......”江柒落确实想得足够通透，她抬起眼眸目光空洞地凝视着窗外，自嘲般的说道：“哥哥明白的，姜家从来不需要我的锦上添花。”

她只是担心身为将军的哥哥，战场是天下最危险的地方，这些年自己对亲人的牵挂悉数到了哥哥身上，也许是自己与哥哥的关系最近，作为妹妹有着对长兄的依赖，有他在一日自己便安心一日。

“战场凶险，哥哥多加小心，北漠诸部之人皆凶悍无比茹毛饮血，现下又是这样的寒冬时节，大熙和他们此时交战实在不是上策之选，天时地利人和，只要做不到占之其二就不算有把握。”

“还好，至少战场之险清清楚楚摊在面前。”

总好过帝都繁华之中随时危及四起的暗潮。

江柒落眼波淡淡流转，想起前不久下山看到昭告天下的消息：“听闻，陛下册立梁贵妃为继后？”

“是。”

“就连民间百姓都知道宫里最受恩宠的嫔御是姑姑姜贵妃，为何陛下会另择人选？”

“大概是因为，梁家并无执掌军权之人吧。”

大熙自开国以来就凭武德治天下，无论世家望族还是平民百姓，无不以子嗣入军中建功立业为荣，姜卿言从小被教导的便是忠君爱国，姜家世代忠良，祖父姜伯维更是统御三境的兵马大元帅，只是父亲姜绍因为身上不好的缘故，才走上了朝堂周旋。

“那就祝哥哥早日凯旋，我依旧在这里等着哥哥。”她再一次笑了，这种笑是从内心苦苦支撑到面容上的，除却得胜而归，她从未想过其他可能。他不仅是她的哥哥，更是她心中的英雄，是大熙年轻一代之中最为卓越的少将军。

言及至此别无选择，江柒落只有目送着姜卿言离开紫林峰，这是她期盼了一年之久的重逢。

一年的光景，说长不长，不过三百多个日日夜夜，十几次月亮圆缺罢了，说短不短，怕是说不清几重梦境醒来复醒。

世上若无哥哥，只怕她的眼里再也没有色彩了。

桌上的杯子还有留有余温，那是亲人重逢的痕迹。她打开放在桌上久久顾不上被理会的雕花木盒，里面躺着一枚精致大方的海棠玉簪，通体晶莹毫无杂质，与竹苏圣洁之地甚配。

姜卿言下了紫林峰后，牵着马走到石壁岔路时，如愿见到了早已在此等候多时的人，他放下缰绳停步抬手为礼，声音清亮地笑着说道：“卿言见过六殿下。”

凌靖尘也同样拱手回礼，并且注意到了被他插在竹筒里被封于松脂内的数枝红梅，一如茗山云崖上的那般红艳，随后听姜卿言问道：“眼下年关将至，殿下是否也快动身回朔安了？”

“父皇叮嘱过，每年过年都要回去，我也准备着过两日就走。”凌靖尘知道这一次姜卿言这么快就离开的原因，说道：“怀远将军不日就要前往北漠战场，靖尘在此恭祝将军早日凯旋。”

姜卿言微笑这点了点头，就在他牵了缰绳正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身后的凌靖尘突然叫住他。

“卿言兄长！”他随后快步走到姜卿言面前，没有了任何的身份之别，单纯只剩下一个弟弟对哥哥的由衷敬爱之情，他眼中眉间尽显担忧与拘谨，不同于往日疏阔与肆意，仔细嘱咐着说道：“北漠之战不同以往，遂州之后便是一马平川，金殖部又是最为骁勇善战的，平原之地两方只能硬拼，兄长定要小心......”

姜卿言浅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临别的话无需太多，他早已懂得这位少年的一颗真心。

他四年前最早进入北境军中时，便是皇长子睿王殿下凌靖毅的副将。

大熙本朝帝王凌致轩的原配温誉皇后夕氏，生前育有两位嫡皇子，分别是已经获封睿王的凌靖毅与尚未册封亲王的六殿下凌靖尘。而这些年，大熙六殿下的行踪没有人知晓，朔安中人皆知道六殿下被陛下送往别处教养，有人猜测是别处行宫，也有人说是泉栖山，却从没有人知道他在竹苏。

一直以来都是姜卿言领陛下密旨，暗中保护六殿下的安全，为他也为自己的妹妹守住秘密。

这些年，他将朝中的局势和各中厉害以及大熙边境种种情况，都实时详略得当的附一份在密封的书信中寄给凌靖尘，在信中的适当之处略加提点。

没有那些肮脏不堪的党争想法，姜卿言只是单纯的希望，待六殿下有朝一日真正回到朔安之时，这位真诚卓越的少年能够有一个明朗的未来，一个与朔安城中所有殿下相齐的起点，来施展他的才智与抱负。

送走姜卿言前往北境战场的第二日，江柒落出了自己庭院便早早的前往紫林峰石壁后面练剑，而尚未走近便听到了石壁后方传来的剑声。

她知道凌靖尘在短短七年之中，除却竹苏心法，早已练完了竹苏剑法的匕绝、多秋、踏玉、攻深、空玄、守持、绵针、八转惊锋、十里坠策、十七寂杀与二十九穿云。她更是曾在一旁暗自见识过他的苍冥祭月，对于剑势的把持与控制让她自愧不如。

这一次，她选择大方地站在一旁，看着他练习竹苏剑法最精妙绝伦的招式：四时静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