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五十一(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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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稷在位五十余年, 身体一直强健硬朗。
可再怎么硬朗,他已然是名七十余岁的老者,短时间内病倒两次,让整个咸阳进入了一种相当微妙的氛围。
期间身为嫡孙的嬴子楚一直忙里忙外, 日夜伺候, 甚至是小嬴政也是抽出大部分的课余时间去陪同秦王。
至于赵维桢……
她觉得得抓紧了。
这段日子, 除却上课,她就是工坊去找秦央商量修改图纸的事情。
如今仔细算来,如果历史轨迹不发生变化, 秦王稷还有一年多不到两年的寿命。不论如何赵维桢也得在这之前拿出点像话的东西,好兑现与老秦王不曾言明的诺言。
水力机械的设计图纸, 就着赵维桢画出的图示模样,修改了好几版, 实验品也造了好几台, 终于有了实质性的进展。
诸多经验丰富的老工匠, 联合起来花了一周的时间,打造好崭新的水车, 以及联动水车的水硙装置。
庞然的水车刚刚下水,在先秦时代, 看起来颇为壮观。
墨家钜子秦央, 怀着激动的心情走出工坊,在众目睽睽之下, 拉动转轴。
而后,偌大无比的“车轮”,就随着前进湍流的方向, 缓缓转动起来。
“哎, 动了, 动了!”
“这才第几份图纸,就能行,孟隗夫人和钜子当真天才!”
“快去重新检查一下,石硙动否?”
一时间,工匠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赵维桢立刻扭头看向工坊之内的水硙。
底座与水车相连的装置,随着水车缓缓转动,沉重的石硙不用人推、不用牛拉,当着工匠们的面,自行徐徐转动。
那一刻,整个工坊里响起最纯粹的喜悦笑声。
赵维桢目睹着这一切,心中既激动,又是长舒口气。
终于成了!
涉及到机械方面的知识,赵维桢可以说一窍不通。她提供了思路,其他部分则是墨家子弟与工匠们一笔一划计算、零件换零件实验出来的结果。
这才花了多少时间啊,水车就已经能投入使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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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了,成了!孟隗夫人果然大才。”
“这样的物事,得省下多少力气,孟隗夫人真是为民着想!”
见水硙能动,墨家子弟和工匠们纷纷找赵维桢来祝贺。
不行,你要稳重!
赵维桢真的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克制住骄傲的心情。
人不能飘,这只是借后世发明罢了,东西不是她造的,数也不是她算的,是大家的功劳。
“工坊殚精竭虑,该是我感谢工坊才对。”赵维桢笑道:“而且诸位明白,水硙成功,也不过是个开始罢了。”
水硙能动,就证明齿轮能用。
那么接下来,用以代替人力拉动冶铁风箱的水排,和能够舂米碎石的水碓,也可以安排上了!
想想赵维桢就乐得合不拢嘴。
“这个容易。”
钜子秦央欣然道:“道理相通,只要计算好齿轮的数值就好。”
赵维桢:“劳烦钜子。”
秦央:“请夫人先行——咦。”
他话说一半,视线越过赵维桢,看向身后。
赵维桢随着秦央的目光转头,只见不知何时,嬴政来了。
快要七岁的男孩,默不作声地站在工坊门口聆听着一切。见赵维桢和秦央看向他,也不慌张,只是稳重地点头行礼。
“政公子来了!”
赵维桢讶然道:“公子来了,怎也不出声?”
嬴政:“不想打扰工匠钻研。”
说完他稚嫩的面孔中,浮现出几分淡淡笑意。
“恭喜夫人、钜子。”男孩道:“钻研有成,是喜事。”
“哦?”
赵维桢眉梢一挑,颇感兴趣道:“政公子为何要恭喜我?”
明面上是问道喜的缘由,可是嬴政知道,赵维桢的问题要更深一层。
从邯郸到咸阳,赵维桢对嬴政的教育方式一直是碰到什么说什么,想起什么考什么,嬴政早就习惯了。
为何道喜?自然是因为钻研出的物事有用处,维桢夫人想问的是有什么用处。
他稍微思忖,而后回应:“借用水力,可大大的省下人力与物力,农人可借用此等工具处理麦子、水稻。如此,既能腾出人手去做其他的事情,也能在加工粮草方面节约时间。”
而且……
嬴政隐隐觉得,维桢夫人这一系列的图纸,好像还能连起来。
“改善农具,能扩大耕种面积,种出更多的粮食。”嬴政斟酌道:“更多的粮食,就需要更快的加工方式,所以要改善石硙等工具。粮食能养活更多的人,就能有余力去打造兵器、饲养马匹,亦可增加更多的骑兵。这……是否就是维桢夫人之前提及过的生产力?”
赵维桢闻言,本就喜气洋洋的笑脸又是灿烂上几分。
在举一反三方面,小嬴政一向可以的!
她俯下()身,还是没忍住,轻轻捏了捏小嬴政脸蛋。
“政公子总是这么聪明!”赵维桢毫不吝啬地夸赞。再这样下去,她都觉得自己教不了小嬴政啦。
嬴政轻轻抿了抿嘴角,权当是展现了被称赞后的喜悦。
“这水硙,何时能投入使用?”他好奇问。
“还得再试试,确认稳妥了才行。”赵维桢回道:“否则出了问题,即使不伤害到农人,也是浪费资源。这种事情,政公子,可千万不能着急。”
嬴政却道:“可是,太爷爷也急。”
赵维桢身形一顿。
看向赵维桢陡然复杂起来的表情,嬴政不禁回想起咸阳宫内的场景。
昨日他一到,病榻上的秦王稷就非要起身,侍人们接连劝阻,秦王不仅不听,还要责骂侍人不懂事。
嬴政也担心太爷爷的身体,可在触及到老秦王坚决的目光时,他还是把心中的关心与劝诫咽了下去。
“来,政儿。”
老人虽在病重,可步伐依然坚定。他走下床榻,对着嬴政招了招手:“跟寡人过来。”
于是嬴政就随着秦王走出了寝殿。
咸阳宫恢弘庄严,侍人、宦官再多,也填不满室内的空空荡荡。殿外的走道宽敞明亮,秦王稷的背影卓然挺拔,可是嬴政跟在后面,却莫名品出一种高高在上的孤寂。
为王者,都要与这般孤寂相伴么?嬴政不禁心想。
年迈的秦王带他来到了偏殿的议事厅。
在那里,挂着一副巨大无比的山河地图。
秦王牵起嬴政的手,亲自领着他上前,在那一人高的山河图前站定。那地图与秦王一般高,让嬴政不得不仰起头来才能看清其中内容。
国都咸阳、邯郸,在嬴政眼里又大又吵,而在地图上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圆点。天下、中原,全部凝聚在这么一张图上,好似唾手可得。
而秦王,看向这地图时,清明的眼中渲染着痴迷与真诚。
嬴政有些惊讶:这是阿父看阿母时才会有的目光。
好似这江山,是秦王爱得最深的活人一般。他一挥手,指尖所及之处,便是那六国的版图。
“若要打下这天下——”
秦王笃定道:“先打赵韩、魏国便孤立无援;拿下魏国之后,三晋归秦,咱们的土地便与楚国接壤。那是块硬骨头,却也不难对付,待到将楚国收入囊中,余下的燕齐,本就弱小,不足为惧。”
老人须发皆白,可出口的语气却如少年般意气风发:“如今我秦的国力、兵力,强于六国。粮草增产,士卒强悍,用不了多少时间。寡人要是能再活十年,不,五年,就能让这天下尽归于秦!”
一番慷慨,说得秦王自己朗笑出声。
嬴政也不禁扬起笑容。
“太爷爷身体一直很好。”他说:“待病愈之后,你定能统一六国。”
然而小嬴政认真的话语,却又是话来秦王一阵大笑。
山河图下,秦王缓缓摇了摇头。
“寡人的身体,寡人自己心中有数。”话至最后,秦王虽不畏惧,但言语之中饱含遗憾之意:“就交给柱儿与你阿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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