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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5章 闲坐对弈(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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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吴两家使节入京的消息不仅令皇城内的天子跃跃欲试,同时也在许都城内掀起了一阵不小旋风。话说早在吴硕回京之初,蔡吉“卜都定鼎,还政天子,分封诸侯,以藩屏汉”的十六字倡议便已在许都的大街小巷悄然流传,待到曹昂率百官请天子出宫亲政,蔡、孙二侯丰西泽会盟,天子迁都诸侯分封俨然已成铁板钉钉之势。无怪乎齐吴使节一经入城,便立即引得京师各色商贾豪强乃至宗室勋贵趋之若鹜。

然而无论是代表蔡吉的郭嘉,还是代表孙策的鲁肃,对这些异常热情的拜见者都持避而不见的态度。待到华灯初上,许都驿馆外依旧车水马龙,人头攒动,驿馆内却是一片寂静与外界的喧闹形成鲜明的对比。鲁肃自是早早地闭门谢客,手持一卷东莱新近刊印的《吕氏春秋》秉烛夜读。另一头的屋舍内郭嘉正与久未谋面的老友荀彧闲坐对弈。

不大的屋舍内两盏凫鱼灯将居间搁着的一张鸡翅木小几照得透亮。小几两侧,荀彧执黑子,玄衣峨冠,正襟危坐;郭嘉执白子,白衫拽地,长发披肩。几上棋局已近收宫,一枚枚黑白棋子在厚重的沉香木棋盘衬托下散发出莹润如玉的光芒,就好似它们各自的主人,一黑一白,一静一动。

荀彧与郭嘉的形象恰巧代表了前后两个时代对仪表美的定义。荀彧清秀通雅,恪守礼法,乃汉官威仪之表率。郭嘉则脱离了两汉儒家礼法的束缚,褒衣博带,散发箕坐,尽显不羁本色。而这种以张扬个性为美的做派,最终会在未来演变成魏晋风度,并对华夏后世的美学思想产生深远影响。

然则值此承前启后的纷乱年代,新旧交替的又岂止仪容举止。正如荀、郭二人此刻对弈之局,荀彧所执黑子本占据中腹优势将白子迫入濒死绝地,却被郭嘉自角地逆袭,以左下二十枚白子换取中腹受困白子突出重围。至此盘上局面已由黑子大优变成了颓势尽现,隐隐之中恰与当今天下之势不谋而合。占居中腹的黑子便是曹操,论疆域,论人口,皆略强于象征四方诸侯的角地白子。被郭嘉舍去的二十枚白子好似刘表死后被曹操吞并的荆北,至于自中腹突围的白子赫然便是当今天子。

不过无论是眼前的棋局,还是当下的局势,荀彧显然都不甘心就此认输。但见巍然端坐的他执棋凝思,俨然已是全情投入浑然忘我。然则棋局迫近收宫,可由荀彧盘活空间极为有限。反倒是郭嘉顺势而为在保住角地优势的同时,不断渗透中腹,大有中间开花之势。

望着两鬓斑白尤不肯放弃的荀彧,郭嘉不禁回想起了昔年在颍川与荀彧把酒论天下的那段岁月。当时的荀氏一族已有多名成员死于朝堂党争,荀彧本人亦因董卓专政而弃官返乡。但在与郭嘉的交流过程中,荀彧的言谈举止全然不见归隐者的消极遁世之气,反而处处透着拥刘扶汉、济困救民的雄心壮志。连番促膝长谈令这两位以天下为己任的智谋之士惺惺相惜,互相引为知己。在那之后不久荀彧与郭嘉双双北上面见袁绍。但在与袁绍接触过一段时日后,他两人很快便发现这位四世三公,门第显赫的本初公缺乏对汉室起码的尊重与忠诚,绝非兴汉之良臣。于是荀彧和郭嘉先后决意弃袁南下另谋高就。只是郭嘉万万没料到他与荀彧这一别就是十六载,待到两人再见面时双方早已是物是人非,各为其主。

且就在郭嘉追忆往昔兀自分神之际,荀彧却是抓住时机竭力搜刮,最终以一目半的优势小胜郭嘉。面对此等结局郭嘉倒也不懊恼,就见他扬手一挥潇洒地将棋子收归棋奁道,“余输也。”

荀彧的脸上却丝毫没有赢棋的喜悦。毕竟他虽在棋盘上小胜了郭嘉一局,但在整个天下大局上却是输得一败涂地。加之先前郭嘉晃神的表现,荀彧不由面无表情地回敬道,“奉孝未尽全力,余胜之不武。”

郭嘉被荀彧点穿了心思,只得苦笑着一语双关道,“世事如棋局局新,文若又何苦执着于一局之胜负。”

“世事如棋局局新……可是出自蔡安贞语?”荀彧横眉一挑追问道。在他的印象中这种用词简练,富含深意的遣词方式十分符合蔡吉的一贯风格。像是当年那段“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就曾给荀彧和曹操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

果然下一刻就见郭嘉颔首确认道,“此句确为吾家主上所做。文若兄真乃齐侯知音。”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荀彧低声吟诵了一遍蔡吉昔年的“名言”,跟着便以嘲讽的口吻笑道,“齐侯志存高远,神人难测,余又岂敢妄称知音。”

面对荀彧带刺的言语,郭嘉平静地摇了摇头道,“文若此言差矣。齐侯素以保汉平乱为己任,十年来未曾变心移志。倒是曹公自袁氏败亡后,不臣之心日益显现。却不知周公、王莽,曹公欲仿何人?”

郭嘉一席言语可谓直击荀彧的软肋。曹操确实在袁绍覆灭后对汉室多有僭越之举,其杀贵妃囚天子的恶行更是人神共愤。然而就算是如此,荀彧依旧固执地坚信汉室与曹操可以并存,因为在周公与王莽之间还有着霍光这等亦正亦邪的先例存在。

霍光,字子孟,河东平阳人,乃西汉大司马霍去病同父异母的兄弟,历经汉武帝、汉昭帝、汉宣帝三朝,官至大司马大将军。后元二年(公元前87年),汉武帝临终之时明确指定霍光为大司马大将军,与金日磾、上官桀、桑弘羊一同辅佐年仅八岁的汉昭帝。但汉昭帝在位仅十三年,且死后未留子嗣。于是当时总揽大权的霍光便决意迎立汉武帝孙昌邑王刘贺即位。可仅仅二十七日后霍光又以淫乱无道的理由报请上官太后废除了昌邑王,改从民间迎接武帝曾孙刘病已继承帝位,史称汉宣帝。而霍光也因废立天子之事,与殷商时期的丞相伊尹一同作为权臣代表,被后世并称为“伊霍”。

不过汉宣帝即位后,没有依照群臣提议立霍光之女霍成君为皇后,而是委婉的以寻故剑的名义表示要立自己的元配妻子许平君为皇后。霍光当场没有反对,只是以许皇后父亲许广汉受过宫刑的缘故反对汉宣帝依照汉朝惯例封后父为列侯。可霍光的继室显然对女儿没有成为皇后不满,背着霍光趁许皇后生产的机会买通医生淳于衍毒死许皇后。许皇后死后,宣帝追究医生责任,淳于衍下狱受审,因害怕而向霍光坦白了此事。霍光惊骇之余,想要追究显的责任,但最终还是碍于夫妻情分替她掩盖了过去。事后霍成君则如愿以偿地被立为皇后。

故而在荀彧看来曹操送女入宫,诛杀董妃的种种举动不过是在重复霍光的老路。只要曹操不学王莽篡汉自立那便无伤大雅。毕竟霍光虽为权臣却终其一生殚精竭虑辅佐昭、宣二帝实现昭宣中兴。

想到这里荀彧当即理直气壮地替曹操辩白道,“曹公虽专制成事,然其忧国家之危败,愍百姓之苦毒,率义兵为天下诛残贼,匡国家,安社稷,终不下伊霍也。”

郭嘉见荀彧将曹操拟作霍光、伊尹,当即剑眉一挑针锋相对地反问道,“曹公为伊霍,曹氏子弟亦如博陆侯乎?”

博陆侯乃霍光之子霍禹的封号。霍禹仗着其父霍光的权势与其诸昆弟诸侄为朝官、给事中,亲党连体,根植于朝廷。结果霍光一死,汉宣帝立即就着手剪除朝中霍氏羽翼。他先是将霍禹任命为右将军,后又将其迁任大司马,无印绶,削去兵权。霍氏的其他兄弟亲党也随之逐渐调任外官,日见削黜。不肯坐以待毙的霍禹遂伙同非霍云、霍山阴谋反叛,结果事发被抓,腰斩于市。

郭嘉以霍禹为例无疑是在告诫荀彧,曹操不篡汉并不代表曹操的子孙也不会篡汉。但荀彧显然并不领情,但见他抱拳肃然道,“昂公子忠厚贤良,绝非霍禹之流!”

“昂公子非霍禹之流,谯沛武人,汝颍世家,亦非霍云、霍山乎?世事如棋,乾坤莫测,文若岂可刻舟求剑?”郭嘉不依不饶地追问道。说到底如今的汉室与昭宣中兴时代的汉室根本无法比拟,由谯沛武人和汝颍世家辅佐的曹家势力也远胜于当年的霍家。这种情况下用霍光的经历来硬套曹操的未来无异于刻舟求剑。

荀彧身怀王佐之才,又岂会不明白个中道理。然则引导曹操效仿霍光辅佐汉室,是荀彧一直以来的精神支柱。正如诸葛亮认准了刘备是当世光武,荀彧则认准了曹操是当世的霍光、伊尹。只可惜丰满的理想往往伴随着骨干的现实。不管曹操是否存有篡汉之心,他身边的文武亲信俨然已有自立之志。而汝颍世家的背叛更是令荀彧深感愤恨与无奈。现如今荀彧也知反对分封已无可能,可他还是希望能通过郭嘉来说服蔡吉,好将汉帝留在曹操的势力范围内。

于是在沉默了半晌之后,荀彧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放缓语气说道,“余自知天子亲政,诸侯分封,已是成定论。然关中残破,荆扬闭塞,岂如许都据原适中之地,土田沃衍,百信殷阜。不若便由曹公迁出许都,另择邺城为幕府,亦可免除齐侯后顾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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