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四章:三杯茶(2 / 2)
原本,司军超是懒得喝萧诚这种简陋之极的茶的。一撮茶叶,开水一冲,喝在嘴里,苦涩之极。
在司军超看来,萧诚这种搞法,完全破坏了茶道。
不过今天,他非喝不可。
放下茶杯,司军超抬头看着萧诚道:「何至于此?」
「怎能不如此?」萧诚澹澹地道:「今年朝廷财政赤字多达一百二十万贯,而在贸易之上流失的税,以价值而估,便高达三十余万贯。司公觉得,这是一个小数字吗?」
「一百二十万贯的亏空而已,首辅只要发话,江南的义商们,转眼之间便能乐捐出来。」司军超上身前探:「何苦如此穷凶极恶,坏了同僚之间的和气呢?」
「何为乐捐?只不过是一场借口的逼捐、摊派而已!」萧诚冷笑:「我知道司公的意思,乡绅带头,发动所有人为国分忧,然后嘛,乡绅们的自然是会归还的,而从百姓那里来的,说不得就差不多能补上今年的亏空了!」
司军超没有说话。
大体上就是这个路子,以往,就是这么搞的。
「江南路富庶,这几个钱,还是不在话下的!」他澹澹地道:「司某过去也在江南两路之上抚民多年,江南富庶,司某也还是有几份薄功的。」
萧诚瞅着那张自矜的脸庞,气得笑了起来:「真富吗?司公,如果这江宁府中的织机停上一天不运转,那后天会有多少人挨饿?像今儿个这要的大雪一直下,西城那边,会有多少房子倒塌?整个江宁府中,有多少个丐儿难以挺过寒夜?」
「过去十几年,江南赋税占了整个大宋赋税的四成以上!」司军超道。
「富得是一小部分,而老百姓,仍然穷!」萧诚道:「所以司公,有不义之财、违法乱纪之财我不去取,倒又去盘剥那些本来就已穷困的老百姓吗?」
「崇文!」司军超的语气愈发地冷了下来:「你得清楚,君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却不是与那些泥腿子共治天下。」
「魏征说过,水可载舟,亦能覆舟,自秦一统天下以来,历经这许多朝代,司公真觉得民可欺吗?」萧诚道。
「首辅,说不准明天,江宁的织机,当真会停下来!」司军超的眼中闪过一丝戾气:「首辅可知道,光是江宁府及周边,便有二十万人靠着这个吃饭呢!您先前不是也说,
停了织机,他们第二天就没饭吃了吗?闹将起来,首辅准备让韩锬带人去杀上一场?」
萧诚哈哈大笑起来,「朝廷的刀子,怎么会对准良善的百姓呢!真要出现了这样的状况,说不得,只能将诏狱里的那几个家伙请出来亮亮相了,还有那几大箱子的帐薄,也就只好公开了。司公,您猜猜,真走到了这一步,愤怒的百姓,是先撕毁了我呢,还是先撕毁了那些所谓的积善之家呢?」
司军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自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不顾体面来到这里吗?
现在他完全明白,萧诚当真是不惮于将所有的一切都打碎了重来的。
他年轻,有这个勇气。
而自己老了,经不起折腾。
伸手拿过茶壶,替萧诚将杯子倒满。
「首辅,何必呢?您不也一样求财吗?夫人麾下的天香阁,日进斗金,您能大把赚钱,为什么就不能允许别人也赚钱呢?」
司军超终于开始服软了。
萧诚笑道:「司公,因为我赚的钱,每一分都是干净的。」
「干净吗?」
「当然。」萧诚理直气壮地道:「我们这样的人,赚钱不仅仅是为了赚钱,更多的是要承担责任。就拿鸡场鸭场来说,我家夫人一次性便投下了数十万贯的本钱,鸡场鸭场的建设,带动了本地的建筑行当的活跃度,让不少人赚到了钱。养鸡养鸭,肉投放到市场,将肉食的价格打低,使得所有人都吃得起肉,剩下来的肉还可以制成干肉脯,其中一部分变成了军粮,丰富了士兵们的吃食,让士兵们变得更强壮。鸡毛鸭毛,打碎了再加上一些特殊的工艺,然后将其填充到衣服内,使将士们得到了更暖和的冬衣,绒毛则制成了高端的羽绒服,卖给了有钱人。司公,您可知这一连串下来,又创造了多少就业岗位,使多少人有饭吃有衣穿吗?这一串串的生意,每一个环节,又要缴上一遍税,又给朝廷创造了多少财富吗?」
司军超沉默不语。
「我们这样的人,应当去创造,而不是去掠夺!」萧诚道:「司公,你们的那些所谓的生意,就是抢劫、偷窍,某家不但不屑为之,但凡发现一个,还要打击一个。这便是我们之间最大的不同之处。」
「天下财富本有数……」
「扯澹!」萧诚爆了一句粗口:「财富,是可以创造出来的。我们本来可以将这块饼子越做越大,而不是在原本就不大的饼子之上划拉。」
「说吧,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司公还不明白吗?」萧诚笑道:「今年的这些不义之财,我肯定要收了,但过去的,我可以暨往不咎,不往前追查了。甚至像司仪这样的人,我也可以放掉。」
「前提是我支持你的政改、军改吗?」
「不错!」萧诚道:「司公,我也不惮于告诉你,如果你真想这样拗下去,我是不惜将一切全都打碎了重新来过的。这样的事情我不是没有做过。在贵州路、云南路我已经试过了,虽然花费的时间更长,过程也更痛苦,但最终的结局还不错。其实对于我而言,这是一种最简单的办法。」
看着司军超俗欲言又止的模样,萧诚笑道:「司公,您信不信,就凭韩锬麾下的五千江宁守备军,便能将这江南两路里里外外给杀个通透!」
「你未免也太小瞧我们了,数百年的世家积累,你以为你看到的,便是所有的真相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司军超道:「你是明白这个道理的,要不然,你也不会引而不发,今天又特地在这里等着我了。」
「我说得是最坏的结果!」萧诚坦然道:「江南的禁军垮了,厢军垮了,但各世家的私军却还是不错的,虽然他们
不着于世,但他们的存在,却是大家都明白的。能不将这个瓷器打破,自然就是不打破的好。所以,我才要与你们谈判。」
「可是你在用软刀子割我们!」司军超冷冷地道。
「用软刀子割,你们还可能在未来找到反击的机会。如果我现在用钢刀子砍,你们连一点机会儿也没有了!」萧诚笑道:「司公,这一局你输得很彻底,所以我认为,你认输也应当光棍一点。」
「这么说来,我以后还有与你在朝堂之上再次较量的机会吗?」
「当然有!」萧诚身子前探,道:「你们是一群鬣狗,如果没有了领头的,各自为战,乱搞一气,还更难对付。有你这头领,那么我便还有一个可以谈判的对象,你也可以约束他们。所以,次辅还是次辅。」
「除了政改之外,是不是刘明义得下台?」
「回鸿胪寺当个上卿吧,照样有投票权,如何?」
从闽浙总督这样妥妥的实权派,一下子变成了可有可无的鸿胪寺上卿,这落差,可不是一星半点的差!
「谁去闽浙?」
「我觉得成绍不错!」
「那个废物能干什么?」
「他胆子小,是个守成之人,朝廷有决议,能规规纪纪地执行,闽浙现在需要的是稳定,他这个人还是很合适的。」萧诚笑道:「把合适的人放在一个合适的位置之上,等到他不合适了,再把他调走。」
看着萧诚再次将两人的茶杯注满,司军超端了起来一饮而尽,然后站了起来,没有再说什么,径直离开。
看着司军超的背影,萧诚微笑着端起杯子,慢慢地品着杯中红茶,说起来,这个时候,茶的味道才刚刚好呢。
先前,司军超光品着苦涩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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