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6章 哭昏了三个女人(1 / 2)
在大家的繁忙与亲人的焦灼中,张祖荣一家人姗姗来迟,大家看到张祖荣、狄金花、张海和张海媳妇排成队依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大家看到,作为张祖庆的亲六弟,张祖荣满脸悲戚,就好像在胃疼。张海和他媳妇亦是满脸悲戚,但可以看出,他们哪里也不疼,就好像来赶集一样,看看倘若没有自己喜欢买的东西,逛逛就回去了。而狄金花则不然。
只见狄金花一张大冬瓜脸扭曲成一团,似乎在牙疼,她望着三哥张祖庆逐渐变凉的躯体,蓦然脱出队伍扑到那张躯体身上,然后挤出几声凄惨的哭泣:“三哥哎,三哥,我那不容易的三哥呀……三哥呀,三哥,你咋就丢下我们不管了呢……我那不容易的三哥哎……”
听到六婶儿狄金花如怨如诉的哭泣声,张小强突然感到荒谬地想笑。可这场合并不适合笑,于是张小强将那笑憋成了心底的冷笑。装得可真像!不是么?这演技够不够得上半个黄渤?你难道跟你亲爱的三哥很亲么?张小强荒谬地想。或许,之前的你,早就在心底间诅咒着三哥死去已经不下千百遍了吧!
张小强不知道别人对六婶儿如何看法,他的看法却是如此。
另外,六婶儿的哭泣如歌如赋,仿佛被谱了曲,在被她吐出每个字后都带着转音儿,抑扬顿挫、高低不同、缠绵婉转,在清幽中有悲戚、在悲戚中见幽怨,如果单纯将这首哭腔拿出来,估计能够自成一家,独具特色,有别于京、吕、越、豫、黄梅等各大剧种,不一而足。
当然,这哭腔没有被谱曲,试问,谁会闲着没事儿给千变万化的哭辞谱曲呢?但似乎比他张小强年龄大的女子们都会这种哭腔,在面对亲人痛亡时,这些女子随口赋悲,沿袭着优韵婉转的曲调,各自表达着自己内心对亲人凭吊、悲痛和挂怀,给予逝去亲人以最真挚的纪念。
而仿佛越是悲伤,这些女子们的唱词越丰富,而随之变化的曲调则愈加转折、怨诉、一唱三叹,听来令人感觉流畅自然。
难道这是女子们与生俱来的本能?如若不然,那怎么每个女子都会呢?而且会那么熟练,难道是她们在没事时便暗自训练?这似乎不太可能,如果真要这样,那不就成了一种对活着的亲人的诅咒?
这也许就是传承的力量,千百年来,这种哭腔被无数女子所摹习,从而传承下来,一代又一代,似乎早已沉淀为一种固化的基因。
但不管怎样,真实的悲痛固然可以通过这种哭腔而自然流露,而虚假的应付就会沦为拙劣的表演。表演嘛,普通的民众怎么可能演出真实生活中的自然流露水准。
所以,此刻的张小强很佩服此刻的六婶儿。表演难,不带感情的表演更难,而带着痛恨感情的表演则难上加难。但人家六婶儿做到了!不仅做到了,而且唱腔柔美转折、如倾如怨、千变万化,于唱词真挚、曲调优美中蕴着使人落泪的伤悲。
难道,亲爱的六婶儿好不容易得到一个机会,是在练习久已未练的、千百年来传承不断的神奇哭腔么?
这么想着,张小强突然觉得自己比六婶儿更荒谬。六婶儿的荒谬在于即使连与三哥张祖庆最亲近的大妹张祖秀都没有表现这种哭腔,而之前深怀仇恨的六婶儿却做到了;更荒谬的是,就在如此应该肃穆庄重的葬礼现场,张小强却在试图总结和挖掘国粹般的流传千古的民间女子哭腔,并将它们与国内几大戏曲剧种齐名。
但大家没有劝止狄金花,就任她伏在三哥逐渐冰冷的躯体上表演那种国粹哭腔。也许大家听入迷了;也许大家觉得既然她那么悲痛,那就一定让她哭,哭出来就好了,憋着是会生病的;也许有一部分亲人持观望态度,抱着一种看热闹的心情,在看她之后怎么继续演下去。
所以,哭了一会儿的狄金花见到大家还没有劝止她,于是顿了顿,抬起朦胧的泪眼望了一眼大家,恍惚中觉得大家都在看着她,应该是在赞叹和肯定她对逝去亲人的悲惜之情,于是重新伏下身体大哭起来。
还好,主管上前拉开了狄金花,说道;“别哭了,大家都退到一旁,火化车来了,我们要将三叔抬上火化车!都闪开,都闪开……”听到这些,狄金花一怔,却没有立刻闪开,而是迅速扑到三哥躯体上更加大声地哭诉起来。其他亲人也一拥而上,纷纷扑到那个躯体之前。
于是,现场就出现了一幅相互争抢般的画面:主管越说闪开,亲人却仿佛得了某种反命令的,越是如狼似虎包围了上来,仿佛一大群饥狮饿豹在围攻一匹倒毙的斑马。每个人都嚎啕大哭着。
主管更加大声,表现得异常愤怒似的,伸出手臂毫不客气地拨拉着围上来的亲人们,而那些亲人们则愈加向前,仿佛一张张反作用力的弹簧,你拨拉得越急,我反弹得越烈。你对我们喊的声音越高,我们哭的声音就会越大,就会完全盖住你的声音。有些被拨拉开的亲人再次猛扑上去,甚至紧紧抓住了死者的衣角,反复动手,将死者放正的躯体拉得东倒西歪。
也难怪,那个“无耻、凶狠”的主管之所以要拨开我们,是要将我们亲爱的三哥、三叔、三爷、三舅拉走的,他们要将他未寒的躯体拉到可恶的火化厂里,然后要烧掉他。所以,这是我们与逝去亲人的最后一面。所以,我们一定要阻止那个“可恶”的主管,尽可能地留下亲人。
而我们越是疯狂,哭得越是大声,就证明我们对逝去的亲人愈是不舍、愈是痛心,愈能体现出我们的亲情。
在胶着的争夺中,人群外有人伸手招呼一声,立刻从身后蹿过来几个棒小伙子,他们迅速上前,粗暴地拨开哭得死去活来的亲人,冲到死者面前,各自扎稳了脚跟,占据了四角和中间的两边,几个人同时呼号一声,抬起了死者,放到了地上的担架上。亲人们再次呼啦一声围上来,那种情形,就像追逐着麦粒永远打不退的鸡鸭。
几个小伙子不分青红皂白,继续粗暴地挡开人群,抬着担架稳稳向外走去,亲人们再次围拢上来,有的跟在后面小跑大哭着追逐,一路追到胡同里的火化车旁。亲人们仍不甘心,再度围住了火化车的后厢盖,使劲地拽住担架,不让小伙子们将死者抬上汽车。胡同里小伙子们愤怒的喝斥声、撕心裂碎的哭喊声震彻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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