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6章 把不把尿,这是个问题(2 / 2)
“好吧,”张小强恨恨道,“那你就躺着等死吧,年底一定就会死了……要是过了春节,到了明年正月初一你还没死,那我就掐死你!”
张玲在一旁笑道:“哎呀,听你们娘俩拉呱就跟说相声似的……一个捧哏,一个逗哏,谁也不让谁……我说娘啊,你多少得动动,动动没坏处!弟弟说得对!你光躺在床上没好处!”
见张小强死活不给她把尿,李芹只顾得伤心,也忘了把尿撒到床裤里,一边甩手一边埋怨道:“我说你们姐弟俩啊是一条心,俩人绑在一块给我上眼药,就没有跟我一条心的,还有你爸爸那个老畜牲,他连个尿盆也不帮我端一端……哎哟,真是孩子大了不用娘了,谁也不尽心尽力管我喽!其实,我这死呀活的也没多大意思喽!”
张小强不悦,在一旁闷闷不已。
他娘终于消停了,发现张小强肯定不会帮她把尿也就死了心。她消停了,张小强却烹心如沸,在他心底,给他娘把尿不是不可能,只是他觉得别扭,觉得一颗心离他娘的那颗心太远,距离远到做不到为他娘把尿,无法做到一体同心。
既然无法做到一体同心,那么倘若还是要伏下身子为娘把尿,那么便是一种表演。表演可以做到,但张小强觉得那太过恶心,实在忍受不了自己那种表演,那还不如自杀算了!
在他的印象里,他娘从没抱过他,即使抱过也是他记事以前的事。他的记忆里,唯有他娘把他撇在一旁,跟众位无聊的、蹭茶水喝、蹭烟卷抽的邻居们一块喷云吐雾、高谈阔论、笑声彻天的场景。而他,只能默默躲在阴影的角落里,吸着二手烟,沐着无穷无尽的噪音污染,恨着众人,恨着他娘。
自从记事起,他娘便没抱过他,没亲过他,仿佛他只是个会活动的器物,任他独自在一旁生长着。当然,他几乎看不到他爸爸,所以他爸爸比他娘更甚,简直视同陌路人。
从他躲在阴暗的角落里默默恨他娘、恨邻居的时候,他便与他娘的隔阂开始了。经年累月,他与他娘之间的隔阂由无形的存在变成了实质,越垒越高、愈筑愈厚、越沉越坚,宛若一道厚厚的花岗岩城墙,永远也打不破了。
他在里面,他娘在外面。
有一天,他娘隔墙向他喊话道:“小强,出来吧,我要死了,快帮帮我吧。”
张小强说:“好吧,你是我娘,我当然要帮你!”于是打开大门,走出花岗岩的城墙,带他娘去医院。可也?仅此而已,可是心贴心的那种照顾,他心底那道厚厚的花岗岩城墙不允许。那样的话,总觉得太过虚假、太过恶心。
他觉得,他跟父母的亲情,从他记事起便停止生长了,之后的相互接触,已没有父与子的亲情的储蓄意义,只是岁月的简单堆积。
而他目前做到的,带父母去医院,尽量照顾、陪护他们,只是基于他灵魂深处烙印的善良、怜悯和责任,基本与爱和亲情无关。
而他深切感觉,当自己跨越城墙,像明星一样表演催人泪下亲情的戏码时,那么自己便成了一坨贪名图利的渣滓。
看起来,某些人的偏执并不无道理。比如乔布斯。
一周后,李芹脚趾创口面上的结痂掉落,露出里面烂红化脓的创面。伤口还不好,即使天天擦碘伏消毒也不行,令张小强一时一筹莫展。
姐姐张玲常来帮忙,嫂子常明芬和哥哥张大强也来看望,尤其是嫂子,竟不顾脏臭,来之后揭开被子便将李芹的脚掌握在手里仔细地察看,为其仔细地擦抹药品。
但敏感的张小强刻薄地以为:嫂子并不是真心的,只是像一位明星般表演着亲情的戏码,以微薄的手脏来博取更大的利益。不能否认,张小强的想法有一定的道理,也有堕入阴谋论的阴暗心理。
吴清韦见到此情此景后批评张小强道:“你是怎么搞的,怎么说你才是亲儿,面对咱娘不能愈合的脚趾你无动于衷,相反还要让嫂子和姐姐来反复操心!”
听到吴清韦的数落,常明芬帮张小强打圆场道:“他不是忙么……”
张小强很不悦、很羞恼,他甚至在怀疑嫂子到底是何种居心:你到底是来博取利益呢?还是要挑拔我们夫妻之间的关系?
到目前为止,在张小强心目中,嫂子常明芬简直是邪恶的化身,令他难以忍受,令他想去他娘的、干脆逃避。最后张小强无奈,大手一挥道:“他娘的,明天去医院!”
第二天,张小强和姐姐张玲带他娘去医院,他只想带上小推车便好,但他娘不悦说:“下车后你让我推着小车走,我能走么?估计还没到门诊我就疼死了,那样去医院还有啥意义?”张小强无奈,只好将轮椅折叠好,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塞进了车厢。
这次当然不能再去区医院了,因为那里的医生黔驴技穷,已没什么好招了,这次去油田总医院。汽车停下后,张小强好不容易将他娘搬到轮椅上,让姐姐推着,自己去打听到底哪个科室能够治疗该死的、似乎永远治不好的创口。
在外伤科,有位好心的导医道:“那你得去创口造口诊室了,那里有位有名的主任医师,专治你说的那种似乎永远好不了的、该死的创口……倘若那里不行,那就不行了。”
这位导医很幽默,张小强开心地想,但听到她的后半句,他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但既然来了就不能回去,张小强推着轮椅忐忑不安地走进了创口造口诊室。
那位主任医生正好在,是位四、五十岁的中年妇女,性格很直接,在李芹反复嚷嚷着“不行了,要死了,要死了”的噪音中,三下五除二将她摁在诊床上,脱下她的袜子观察着创口,半天后她抬起头来。
“这还好个屁呀!”主任医师道,“你看一个尖利的骨头碴子还露在外面呢,这还能好?能好才出鬼了呢!”
“那咋办?”张小强紧张地问。
“好办!”主任医师道,“你帮我摁着你妈,我把她那块骨头碴子给拔出来。”
“哎哟哎哟,你说话轻点,”李芹叫道,“光听你说话我就吓得半死了……那你能给打点麻药么?要是不打麻药,我估计都撑不到你拔出骨头碴子来,干脆在你们医院办丧事算了!”
“放心,死不了!”主任医生道,说着戴上手套、取出镊子逼到李芹跟前。
“哎哟哎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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