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四章 水与同行者(2 / 2)
“听见了?守夜人的秘密不在这,我们的关系没好到那份上。”
“渡鸦团却与守夜人有合作,他们帮忙运送难民。现在,一名渡鸦团首领亲自派来跟踪我的夜莺,他正站在五十码外的树后,目睹你与我在妙手团的老巢密谈。”尤利尔告诉他,“你与汉迪·恩斯潘关系如何?他会听你的解释吗?”
“渔夫”不为所动:“为怀疑来质问我可不明智,恩斯潘并不蠢。小子,你的算盘打错了。这都算不上威胁。”
“那让我们现实一点。如果你回答不了我的问题,就别想走出门。”尤利尔一抬手,神文锁链从渔夫背后的虚空之中探出,猛勒住他的脖子。
妙手团骚动起来,亚瑟张大嘴巴,而小偷们已拿各种东西丢来。这并非玩闹,武器富有威胁,但尤利尔无意与这些小鬼纠缠。他抓住锁链,将渔夫扯到身前,一层无形的庇护所在碰撞的声音中闪动不休,抵挡住所有攻击。忽然手脚间传来阻力,学徒轻轻一挣,阻力便消失不见。
神术困锁之下,“渔夫”涨红了脸,一手握住锁链,一手摸向腰间。然而刀鞘和渔网都蒙上了一层白霜,任凭他如何使力也纹丝不动。
“这才叫威胁。”尤利尔从“渔夫”的腰间拔出弯刀,告诉他。
“你要问什么。”对方妥协了。
“守夜人和渡鸦团发生了什么事?从头说。”尤利尔松开他。
“有人失踪了,在木匠街。自封城后一直都有,起初是凡人,接着扩张到渡鸦团,妙手团,小商人和外地人也有失踪。我手下有个小子见过失踪者被守夜人处刑,因为同胞变成了恶魔。”渔夫说的是实话。
尤利尔没见过变成恶魔的无名者,他一直以为这是小概率事件。“失踪的人约有多少?”
“每天几十个,最多上百。有一家肉店生意火爆,却忽然关门,等守夜人赶到打开门窗,丢了火把进去,里面的人全算失踪者。”
真正的恶魔,学徒心想,连秘密结社也无法接纳。“封城后就有这样的事?”
“我猜这里也有门道。”渔夫说,“许多人需要出城。守夜人独断专行,还企图赚他们的钱。”
渡鸦团和守夜人有联系,无疑证明后者的封城政策落实得并不到位。他们只是提高了出入城的门槛,且把穷人和没价值的难民拒之门外。尤利尔见过费里安尼,他还怀疑黑骑士会将这些失踪者变成亡灵,驱使他们投入战争。
“撒谎。”学徒却说,“若你认得这些神文,该明白它是盖亚的语言。”有人悄悄摸到门前,忽然缝隙里迸射出闪光,将房间彻底封印。尤利尔没去瞧。“一直有人失踪,少数变成恶魔,大多数到哪儿去了?”
“多数才是恶魔!”渔夫叫道,“拜恩有很多人,一天比一天多!哪怕是万分之一的人变化,这也不是个小数字。”
“而你们有侦测手段。”尤利尔指出,“谁会变化,谁会不变,你们能提前分辨。守夜人因此能够维持拜恩城的秩序。”
渔夫眨眨眼:“噢,的确。但结果也有失误的时候。渡鸦团的人失踪了,不是外围的小人物,是瑞恩。”
渡鸦团的小头目之一,尤利尔认得这个人。他和安茹夫人、布约罗爵士等人一样,都在汉迪·恩斯潘手下做矩梯偷渡生意。他竟然失踪了,没人通知过我。
“想必你对这个名字不陌生。”渔夫观察到他的脸色。“渡鸦团有窝藏真正恶魔的嫌疑,而瑞恩的失踪也可能是被守夜人暗中清理,独臂也难以忍受。总之现在双方关系紧张,合作不复原本的愉快。”
“独臂”显然是指汉迪·恩斯潘。“那贝卢果·维维奇对此有何看法?”
“贝卢果?此人是个商人,只看利益说话。况且,渡鸦团不是街头混混,即便他与恩斯潘可能有合作,也不可能掺和这些东西。”
尤利尔得到了答案。“多说多错,渔夫。说说他参与了什么吧。”
“他不是……”
无聊的撒谎。在学徒坦白之前,没人会猜到誓约之卷的存在,因而心怀侥幸。他需要保守秘密来引诱对方说话,但有时候这点也会拖延时间。
“既然你不说实话,那由我来。”尤利尔将弯刀丢进地毯。“首先是卡尔纳·马林,此人不是商人,也不是奥格勒瑟尔逃难的人,更像是捏造的假名,也许就是贝卢果用过的名字。这我说不准。总之,你们和这位富豪显然不止有生意往来。他被称为‘布人’,恩斯潘则是‘独臂’,而你,妙手团的‘渔夫’,你觉得这些代称是有联系的吗?”
“只不过是绰号……”
“……没法证明什么,当然。但假如你能仔细想想,就知道我不是来求证的。”
“好吧。”渔夫摆出饶有兴致的神色,“我们之间该有什么联系呢?”
“我听见某人提及了贵族。”尤利尔告诉他,“但这里没有王国,只有一个岌岌可危的秘密结社。”
“我们有领主。”
“七个领主。”
“七种忠诚。”渔夫不悦地瞪着他。这时候,装作一无所知已经没用了。“该死,谁说你是外地人?我要扒了他的皮。”
“有时候我会比你们了解拜恩。”取决于『灵视』的馈赠。尤利尔打开门,神术的封印变成无数金色碎片,目睹此景的孩子们一窝蜂冲出门去。亚瑟回头看了一眼,捡起一枚怀表,接着没命地逃掉了。
尤利尔希望他别再在偷窃被抓时报复,守夜人对付小偷不会像对付恶魔那样残忍,却也要砍他的手指。拜恩的律法似乎遵循古老的帝国制度,而外界早已不这么干。“这些孩子叫你父亲。”
“他们是我的养子。”渔夫没有逃。
“用来培养扒窃能手?”
“恐怕他们只能这样。”渔夫捡起弯刀,插进口袋。“派不上用场。但又怎样呢?我这虽不是青铜齿轮,却也差不了多少。结社收留身家清白的孤儿,而我来者不拒。妙手团又不是守夜人,我们只是为了讨生活。”
尤利尔皱眉:“我以为结社会帮助每个无名者同胞。”
“对,结社给我们机会,让我们在拜恩城内各司其职……某些人的职位便是成为贫民小偷,仰望大人物们。这和我们的天赋魔法一样生来注定。”渔夫对此不以为意,“这不公平,是不是?我们都是神秘生物,理应按照神秘领域的规则决定地位。”
“所以,你们要与凡人分个高下?”这座城里的凡人根本没多少啊。
“凡人?不。点火前,我们和凡人也没区别。关键在于血统。”
“什么?”
“拜恩的古老血统。”渔夫强调,“你知道初源吗?先民时期,人们这样称呼我们,将初源视为诸神选民。这是与生俱来的荣耀。”
显然这份荣耀没持续到神秘支点时代。尤利尔不禁眨眼,想象秩序见到所谓古老拜恩血统时的模样,大概他们会把火烧得更旺一些罢。
“你和‘布人’‘独臂’的交情,是为共同的‘古老血统’?”
“不完全是。瞧,汉迪是奥格勒瑟尔那边的人,而贝卢果和我都是彻头彻尾的拜恩人。”
“但汉迪还是个守夜人。”
“对,拜恩由守夜人守卫,于是他早早来到拜恩,安置他的家业,还在守夜人中混出名堂。这是必要举措。国王将拜恩交给黑骑士管理,但那死人总是待在加瓦什,在他的坟墓里打转,根本管不好活人的事。拜恩政务其实是由总管等人打理。”
“总管是什么人?”
“很多人。”渔夫解释,“结社的运转根本上就是王国的运转,管理拜恩的就是贵族。”
“不是领主?”
“一部分是。贵族支持国王,领主管理领地。有时候,我是说,国王和领主都不露面的时候,总得有人留在拜恩处理每天发生的琐事。”渔夫一挥手,“还有谁比我们更合适呢。”
比如守夜人?尤利尔想说。目前来看,一直是守夜人在维持城内秩序,努力平衡各方矛盾,还为无名者提供了庇护,而伟大的拜恩贵族们在此期间的好点子是悄悄进行走私和偷窃。真是高人一等的举措,颇有伊士曼贵族风范。
“你们想反抗守夜人,获取权力?”我倒要看看这帮人能蠢到什么地步。
“守夜人?不,某种意义上,拜恩和守夜人是一体的。如今战争四起,是时候让守夜人去做真正有效率的工作了,否则我们都会完蛋。”
“什么意思?”
“一味封城是不成的。”渔夫表示,“留下来只是等待死亡。结社的方针太保守,不能改变现状。我们生为同胞,怎能坐视家园毁灭?”
尤利尔明白了:“你们要逃走。”
“那是最坏的打算。”渔夫没有否认,“难道你想死,大人?守夜人虽是黑骑士手下,但他们是活人,不是冷冰冰没心肠的骨头。我自然可以为守卫拜恩献上我的生命乃至荣誉,但结社的火种必须存留。”
原来如此,学徒心想,渡鸦团的矩梯根本是拜恩贵族留下的逃生通道,因此他们联手掩盖,躲过守夜人的目光。说到底,守夜人不是加瓦什的亡灵,不可能忘我地一味投入。费里安尼等人的出现缓和了战争局势,却也令大多数人心生恐惧。当仇恨冷却,死志褪去,最激进的狂热分子也会萌发生存欲望……
而正如沃雷尔所说,拜恩城已经岌岌可危,随时会被秩序变成战场。如今奥格勒瑟尔业已毁灭,难民便蜂拥涌进城,为方寸的安全屋耗尽身家,这些财富大半流进了拜恩贵族的口袋。
这么看来,守夜人封城的决策无疑是正确的,然而渡鸦团的矩梯令这一切变成了无用功,甚至反过来抬高了入城价码。
他不知该怎么办。若为了结社的大环境考虑,将消息通知守夜人,带人封锁渡鸦团的矩梯或能改变局势,但尤利尔同样不敢把赌注压在黑骑士身上。这位不死者领主与活人有本质区别,也许他根本不理解生灵对死亡的恐惧。一旦他决意与秩序在城中开战,林戈特姐妹、沃雷尔、莱茵和芙菈,甚至亚瑟等人都会丧命,而照渡鸦团和妙手团的计划,这些孩子则可能逃过一劫,另寻生机。
“离开拜恩,无名者能上哪儿去?”他想知道他们的考虑。
“没人知道。我是拜恩人,自小就在拜恩长大。”渔夫坦率地说,“奥格勒瑟尔人或许会知道答案吧。毕竟,他们已经有过逃亡经历了。”
直到尤利尔回到渡鸦团,他也没能替拜恩人作出决定。莱茵注意到他的心事重重,没敢上前来,芙菈从屋檐下收集雨水,浇灌给三色堇。她们无疑想活下去,尤利尔看得出来,她们的生命正值花季,而加瓦什的灰白土地上从没能开出带颜色的花。
“如果你们正处沙漠。”学徒开口,“没有水喝,要怎么办才好?”
芙菈局促地抓住花洒,莱茵盯着地板。“我希望能与人同行,大人。”她会错了意。
“安茹夫人要你们来接替工作。”
“可是大人,除了计数,我们还有别的用处。”
她们与我不同。尤利尔惊醒过来,意识到两个女孩在拜恩没法生存。她们是渡鸦团成员不假,但溜进屋里的小贼就能随手结果她们。说到底,拜恩人满为患,安茹将她们推荐过来不代表她看重这些小姑娘。布约罗爵士说得对,她们只是礼物。
而莱茵对此一清二楚。尤利尔无法想象自己带她们离开,回到布鲁姆诺特去的情景。诸神在上,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也许等我走后,她们会去找安茹,去找布约罗爵士,直到神秘领域的联军也找到拜恩。他打心底里升起悲哀,为这些萍水相逢的拜恩人,还是为在死亡边缘挣扎的秘密结社,学徒无法判断。我为什么要留下?这能做什么呢?拯救几个无辜者,像沃雷尔?不过是延缓死亡。
“同行者也无水可饮,毫无疑问。”尤利尔从桌面上拾起那张写有“卡尔纳·马林”的表单,“但存在已聊胜于无。”
他意识到自己必须行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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