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百密一疏(1 / 2)
当初听说君天临就是镇压河神的道士时, 乐祈年还疑惑过为何君家后人不晓得此事。
那时他想出了很多种解释,比如君修言太年轻,没资格知道家族内部的秘密, 又比如君天临后来发现河神实为善神, 心中有愧, 没脸将此事公之于众。
但是今天又多出了一种解释:君茂之所以未将此事告诉君修言, 是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
游魂附身他人后无法读取他人的记忆。君茂随他父亲君天临去青河镇,距今少说也有七十年。而无明重获自由, 则是二十年前的事。
假如无明附身君茂,那他就不可能知道七十年前镇压河神的始末,更不可能知晓玄清八卦镜的下落。
可游魂附身生人后,行为举止总会改变,因为没有记忆,往往也会很快露出马脚。君茂如果真的被无明附身, 为何能掩饰这么久?他的亲人难道什么也没察觉到?
“喂,你到底在说什么?怎么又跟玄清八卦镜扯上了关系?”君修言急不可耐地问。
“我记得你父母已经过世了吧?”乐祈年问,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你这人还真会哪壶不开提哪壶!”君修言微微愠怒。
被冷不丁地问起已经过世的父母, 绝大部分人恐怕都难有好脸色。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乐祈年的问题肯定别有深意,于是只能没好气地回答:“我出生后没多久吧。你问这个干什么?”
君修言今年上大二, 那就是十九岁。如果他父母在十九年前过世, 而无明恰在那时附身君茂, 或许真的不会有人察觉到异状。因为和君茂最亲近的人已经不在了,即使旁人发现君茂行为举止和从前不同,也可以用刚经历丧子之痛、心情悲痛、神智恍惚来解释。
而君修言被君茂一手带大, 当然更不可能发现君茂的异状了。
乐祈年不愿怀疑师弟的后人, 但是这么多的巧合叠加起来, 实在很难让他相信君茂是完全清白的。
他盯着君修言瞧了一会儿,心里有了主意。
“你知不知道,你曾祖父君天临用来镇压青河河神的法器,其实就是玄清八卦镜?”
君修言瞪圆眼睛:“有这回事?那八卦镜呢?”
“解除河神的封印后,我拿走了。”乐祈年说。
“喂!那可是我家祖传的……”君修言的声音戛然而止。玄清八卦镜是玄清观代代相传的宝贝,本来应该由做师兄的乐祈年保管,后来才传到君霓云手中。如果乐祈年宣称他才是八卦镜的主人,好像也有几分道理?
他只能愤愤不平地瞪着乐祈年,小声嘀咕:“那、那是文物!应该归国家!”
“问题在这里吗?”乐祈年扶额,“你仔细想想虞老前辈刚才的话。你爷爷曾跟你曾爷爷一起去封印青河河神。换言之他明知八卦镜的下落。那他为何一直声称八卦镜已经失传?”
君修言愣愣地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呃,也许……他忘记了?老人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君修言琢磨了一会儿乐祈年的话,忽然一惊,“难道你怀疑我爷爷被那个什么神师无明附身了?!”
他的声音太大,周围的客人朝他投来不满的视线。可他完全无视大家谴责...
的目光,只顾气急败坏地瞪着乐祈年。
“这也不失为一种可能性嘛。”乐祈年轻描淡写地说。
君修言气得脸庞通红,指着乐祈年的鼻子:“我爷爷对你那么好,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乐祈年拂开他的手,按着他的肩膀,将他按回座椅中。
“你冷静一点。大家都在看你呢。”
君修言哪里冷静得下来?
“你不知道,爷爷都把你夸上天了,还一口一个老祖宗的叫你,他要是那个神师,会这么做吗?枉我把你当朋友,你却捕风捉影地怀疑我爷爷,我真是看错你了!”
说完他推开椅子,拂袖而去。
文森佐拿着勺子的手悬在半空中,勺中还盛着一小块草莓味麻婆豆腐。他看了看君修言点的那份菠萝披萨,转向乐祈年。
“你不会真怀疑他爷爷吧?”
“你不觉得君茂可疑吗?”乐祈年反问。
文森佐沉吟:“的确有些疑点,但是非要说他就是无明……而且即使你怀疑,也不该跟君修言说得那么明白。以他的性格,说不定会冲回家当面质问君茂。如果君茂真是无明,那君修言岂不是没命了?”
说完他神色蓦然一变:“难道你打算……”
乐祈年微微一笑:“没错,我就是这么打算的。”
他招来服务生,指了指桌上的菜肴:“记在账上。对了,菠萝披萨打包。”
***
君修言怒气冲冲地离开华上酒店,叫了辆车直奔自家宅子。
一路上他越想越气。乐祈年怀疑谁都可以,甚至可以怀疑他,可就是不能怀疑爷爷!
早在他还以为乐祈年是个沽名钓誉假道士的时候,爷爷就一心认为乐祈年有真本事了。那时候爷爷就看出他是老祖宗了吧?爷爷对乐祈年毕恭毕敬,却遭到没来由的怀疑,君修言真为他老人家叫屈!
如果爷爷真被那个叫无明的家伙附身,那他就不可能记得从前的事。别说是玄清八卦镜了,他就连昨天晚饭吃了什么都不知道。
周围人难道发现不了破绽吗?自家的亲戚朋友、保姆佣人又不是瞎子!
网约车在君家家门口停妥,他下了车,匆匆走进自家宅院。
爷爷不在家,大约是去巡视道观或参加活动了。
君修言站在院落中央,被冷风一吹,头脑忽的冷静了不少。
身为大国师君霓云的后人,君家所传承的不仅仅包括玄门法术和可以当作古董文物的法器,还有不少祖先的习惯。
比如——写日记。
虽然现在大家都调侃“正经人谁写日记”,但君家大多数人都效法君霓云,有写日记、手记的习惯。一些君家的女孩还紧跟流行,做起了花花绿绿的手账。
君修言自己也从小养成了记录的习惯。虽然不是每天都写日记,但会隔三差五地将近期发生的大事记下来。
他爷爷君茂则更为古板,每天都写日记。
那么,他即使被无明附身,只要无明耐心读过他的日记,就能了解他的往昔。日记就相当于文字记忆,让他避免了“失忆”的破绽。
但是,爷爷也不是从一出生就开始写日记的。在他养成...
这个习惯之前所发生的事,一般不会被记录下来。
君修言没来由的一个寒噤,东张西望片刻,确定四周无人后,飞快地钻进君茂的书房之中。蹑手蹑脚,犹如做贼。
书房中大部分书都是道教书籍,其中却有整整一排黑色封皮的笔记本。所有笔记本都是同一规格,同一大小,只有新旧的差别。
君修言踮起脚,取下最靠边缘的那本笔记本。这是君茂日记中时间最早的一本,纸页都已经泛黄了,翻开时哗啦啦直响,君修言甚至害怕纸页会直接碎裂。
这本笔记本写于大约六十五年前,那时君茂应该十多岁。日记中的字体还很稚嫩。
爷爷和曾爷爷去青河镇后许多年,他才开始写日记。也就是说他不曾将青河镇发生的一切记载在日记中。其他人即使遍览他的日记,也不可能知道八卦镜的下落。
君修言心中生出了一种不安的感觉。该不会真像乐祈年所说,爷爷他被……不,不会的。爷爷肯定只是年纪大了,比较健忘而已。
他将笔记本放回书架上,又抽出旁边的一本。
君茂的日记一本大约记载了三到五年间的事。君修言比照着日期,惊讶地发现,在约莫二十年前,爷爷的日记曾中断过一段时间。
中断之前的最后一篇日记,写的是儿子结婚,和媳妇搬进新居。接着有将近一年半的时间都没有再写半个字。
而下一篇日记,写的则是“今日孙儿出生,取名君修言”。
前后两篇日记写在同一本笔记本中,所以不可能是因为丢失了一本笔记本导致缺少了篇目。
为什么那一年半时间爷爷一个字也没写?那个时间点刚好是无明的魂魄重返人间的时候,该不会……
可是日记前后的字迹并未改变。游魂附身可是连记忆都没有的,笔迹当然也不可能保留。
不,爷爷从前留下了那么多日记,一年半的时间足够一个人模仿出天衣无缝的字体了。
君修言的心情越发混乱。他本来应该无条件地相信爷爷,但是这些日记非但没有证实爷爷的清白,反而带来了更多的疑点。
他自幼父母双亡,被爷爷一手带大。爷爷是他在这世界上最亲近、最尊敬的人。可乐祈年却告诉他,那个人有可能从一开始就不是他爷爷……
同一时间,君家的大门再度打开。身穿暗棕色唐装的老人背着双手,闲庭信步地走进宅院中。
他穿过庭园,走向书房。今天被道教协会请去开了个小会,刚刚才散会回到家。
正准备开门,君茂蓦然听见门内传出书页翻动的声音。
家里请的钟点工在打扫房间时,可不会随便翻主人家的书。有胆量这么做的只可能是自家人。
君茂皱了皱眉,径直推门而入。
“修言,你在干什么?”
书房中果然站着一个年轻人。他立在书架前,手中捧着一本黑色封皮的书。一见君茂,他如同惊弓之鸟般跳了起来。那本书从他手中滑了下去。即将落地的刹那,君茂闪电般地接住了它。
...
“爷爷!”君修言挤出笑容,“您回来啦?”
“是啊。”背着双手,笑眯眯地望着孙子,“你竟然来书房里看书,真叫我吃惊。”
“呃……老师安排了作业,我正找书呢。”
君茂看了看手中黑色封皮的书。书封上用烫银字体写着《基督山伯爵》。
“要写读书笔记吗?”他问。
“是啊。文学鉴赏课的作业。”君修言干巴巴地笑了两声。一滴冷汗顺着鬓角滑落到下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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