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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草绿(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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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用饭局来作比的话,大学生活无疑是一场盛宴:饕餮青春、不亦乐乎。遗憾的是我们得提前退出——在高潮开始前离开,因为我们要赶赴的是另外一个饭局,没有莺歌燕舞没有美酒佳肴,桌上只有一道菜:苦难。你必须努力进食用心咀嚼。“生活”二字已经不起推敲,你务必把“生活”调整为“生存”。是的,生存下去!

这是我在穿上军装后吃第一顿饭时的感受。

早上我们由绿皮大卡车拉到火车站,和另外上百名湖南籍的新兵一起被赶上同样是绿皮的军列。坐在石头一般冰冷坚硬的座位上,迎着从不知哪个角落灌进来的冷风,一帮素不相识的大男孩子像窝里的雏鸟一般偎在一块儿相互取暖。车厢里一片哑然,间或有压抑得可以忽略的哭泣,只有从脚底下传来的“轰隆轰隆”的列车碾过铁轨的声音。每一个人都在忐忑地等待着,等待着即将降临在我们头上的一切。

五个小时后的下午两点半,在车厢里成片鸽子叫一般的肠胃抗议声中我们的军列终于停在了铁路上一个小小的军供站。

馒头——满满两箩筐的馒头,冒着热气飞扬跋扈地搁在站台前坑坑洼洼的煤渣地上,跟馒头并肩而立的,还有一箱涪陵榨菜和一个硕大无朋的保温桶,保温桶上打着灰底红漆的字“茶陵军供站一九九六年制”。

“下车!集合!成四列,立正!向右看——齐!”指挥我们的,是一个黑脸矮个子上尉。除了脸黑,长得倒无甚新意,只是嗓门儿大得出奇——整整九个车皮拉的都是新兵,就我们这个车皮前面的声音最雄壮:“后面的快点!别跟羊拉屎一样——现在我们是在行进途中,在这里停车吃饭,解决个人问题,时间十分钟。呃,那啥——馒头加榨菜,管够。但拿到手的必须吃完,否则——”上尉大大咧咧地伸出食指,“你们身上哪里有洞,就从哪里塞进去!”说完这句食指还不放下,如同端着随时准备镇压反革命的机枪。人群中一片压抑的嘘声,但仅此而已。我和易子梦对视一眼,同仇敌忾地悄悄伸出中指,以示抗议。

“妈的,这谁啊?怎么就这么牛×?”欧阳俊不以为然地瞥了一眼黑脸上尉。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往后很可能就是我们的头儿。”

易子梦长叹了口气:“那哥儿几个就‘嗝屁’了……”

“嘿,”我拉住欧阳俊,忍不住悄悄地告诉他一个重大发现,“你说这个连长,他这张脸像不像一块普洱茶饼?”

欧阳俊认真端详了他一番,随后果断地与我达成共识:“那确实!咱们以后就叫他‘普洱’算哒。”

安哥不动声色地扯着嘴角笑了笑,以示同意。

于是,“普洱”作为对黑脸连长的尊称获得了“B4”组织的一致通过,令人没想到的是,这个尊称不知在哪一环泄露了出去,等到新兵连结束时,“普洱”作为新兵连长的小名已经家喻户晓了。

队伍开始缓缓往前挪,每人左手捏着两个或三个馒头,右手从箱子里捡起一包榨菜。

“领……领导,有米饭吗?”在我前面的一个小胖墩很没有底气地冲普洱问道,其实闭着眼睛都知道这话问得比脱裤子放屁还多余,但毕竟一车皮都是大米养活的南方人,这也算是道出了我们的心声。

普洱把目光从无穷远处收回,眯起眼睛如同机场安检一般把胖墩上下扫描一遍,“米饭有,现在打报告回家,米饭管够,”完了骤然瞪大那双杀气腾腾的眼睛,“哪儿那么多废话,下一个!”

“嘿,这孙子,”欧阳俊叫住我,“你说他是不是吃炸药长大的?”

“大概是部队伙食不好,他老拿着炮弹当饭吃吧。”

我费了老鼻子劲吃了两个馒头,紧接着上车,车门一关,列车又缓缓前行。

或许是刚才的馒头发酵粉放多了,上车不久刚才找连长要饭吃的那个胖墩放了个嘹亮的四四拍的屁。俗话说“响屁不臭”,胖墩的屁没引起大家的反感,却把大家逗乐了。

“听口音不像湖南的啊!”我闲着无聊开了个玩笑。

“放屁!”小胖墩义愤填膺,“老子是岳阳的!”

这一下整节车厢都爆笑起来,连我也未能幸免。胖墩的屁像一声冲锋号,吹过之后大家都开始行动起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开,好像不聊便跟不上形势,不聊便融不进圈子,以至于到后来,整个车厢跟周末晚上的黄兴路步行街一样,喧嚣得甚至有些过了。

“嘿,哥们儿,怎么称呼?”小胖墩不计前嫌地转过身来——转身的幅度有些大,差点把坐在他旁边靠过道的那哥们儿给挤下去了。

“我?”我左右看看,确定不是别人,回答道,“我叫夏拙,夏天的夏,笨拙的拙。”

猛然之间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

我突然想起,那年那月,在那个清冷的秋夜,我对刘菁就是这样自我介绍的。

刘菁,你在哪里?

“嘿嘿,这样啊!我叫朱聪,朱元璋的朱,聪明的聪。嘿嘿,刚好!你拙我聪,我们算是冤家了,”胖墩跟捡了个多大的便宜似的,笑眯眯地看着我。他不眯还好,一眯眼珠子就不见了,“上车那会儿没见你啊,你是从哪个县招的兵?”

“呃,我是从学校走的,湘大。”

“哇!大学生啊?!”朱聪同志为了配合其吃惊的表情,拼命睁大眼睛,这样总算是让人看见了他三分之一的眼球,“那……跟你一起上车那三个也是?”

我扭过头去搜索了被普洱拆开分别坐在车厢前面、中部和尾巴的“B4”组织其余三人:易子梦正在唾沫横飞地跟人瞎侃湘大女生的风流韵事,欧阳俊抄着手在睡觉,林安邦正抱着一部板砖那么厚的书在啃,双眉紧锁看似与外界绝缘。

我轻声笑道:“是啊,奇怪吗?”

朱聪睨了我一眼,无比惋惜地摇了摇他那颗圆润饱满、肥而不腻的头,“你说我们当兵吧,是因为学习不好,考不上大学,没出路了。你们大学都上了还过来干吗?脑子让大学给上傻了吧?”

周围的人附和着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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