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1 / 2)
猩红之月现世后,满城人心惶惶。
月塾内,说到城主献祭之事,也是大家纷纷感慨。
“他是……马上就要去献祭吗?”
“不,我记得应该还要满足几个条件。不过看这个月相凶残,只怕是拖不了几年了吧……”
“不好说,指不定还能拖个一二十年。”
“五百年前的上位城主,好像是三十多岁的时候,才献祭的。”
“三十多岁也还很年轻啊……”
一群人的窃窃私语中,王琥大咧咧回过头:“说起来,原来丹樨当初没选上城主时,我还挺替他可惜的呢。”
“结果原来是福大命大躲过一劫啊……呃!”
“???”
“他干嘛啊……脸色那么吓人!”
叶小蛮白了他一眼:“谁叫你幸灾乐祸!”
“我哪有!我不过实话实说啊?”
……
那段时日,寂灭之月的清辉下,整个月华城家家户户都点起了长明灯火。
点灯火,是为城主祈福。
月华城中,每一个都是从小听着“先祖献祭”和“羽民后裔”的故事长大的。
然而听故事时,大概谁也没真的想过,传说会在自己这一世现世。而且就这落在身边那位年少、孤僻、命运多舛的城主的身上。
很多人自然心里都不太好受。
渐渐,不止长明灯火、慰问礼物不断,有些人甚至情愿以满愿林中自己好不容易求来的心愿赐福,慷慨为城主祈福回向。
那几年,因变异和乱流,食梦林成了月华城禁地。
但好在,危险并不是天天都有。
在月相平静的日子里,深修者仍可向月华宫书面申请,拿城主赐给的结界通行符入林修行。
那月,楚丹樨亦递出了申请。
申请书被他的父亲楚晨截获,当晚,父亲怒气冲冲回家,一进门就将帖子狠狠砸回楚丹樨身上。
……
楚丹樨的记忆里,父亲在他很小时,大多时候很是温厚慈爱。
可自从母亲姜蚕病逝,父亲就很少回家。明明以前他在月华宫中好像也并不太忙,可母亲走后,他却变得永远地有事、有事、有事。
一晃多年,楚晨对儿子不闻不问,父亲关系十分淡泊疏离。
可就在楚丹樨递交申请的当晚,一向日理万机的老父亲,倒是破天荒的回家了,进门就狠扇了他一巴掌。
“你是活腻了,还是嫌命长?”
“为什么要去食梦林,那难道是什么好地方?那么多年轻人一起发癫,连你也要伸着脑袋往那破鬼林子里凑?怎么,当年没选城主,没轮到你死。你还皮痒不痛快了,非要作个死透是吧??”
楚丹樨觉得父亲不可理喻,两人大吵一架。
最后不欢而散。
……
楚晨是月华宫大长老,有
他把持(),楚丹樨根本不可能拿到通行证。
但十五岁生辰那晚▁(),他还是去了林子。
食梦林的满月幻境会在修行者生辰之日会有加成。而以他如今的实力,已经可以偷偷破开结界一角。
食梦林中,雾色浓漫、鬼气森森。
楚丹樨来到榕树下时,就已察觉到了他人的气息,看来这一日,满愿幻境里已经有别人先进去了。
但他也没多想。
这一晚月相平静,有别人过来修行也属正常。
可真的进入满愿幻境,走在萤火纷纷的小路上时,楚丹樨看清前方那人身影时,不由一时愣住。
“……舅、舅舅?”
他如梦似幻,震惊错愕:“你是……姜蚀舅舅吗?”
姜蚀是他娘亲姜蚕唯一的哥哥。
曾经和他爹楚晨一样,也是月华城上一任长老姬晟的座下弟子。后来亦同楚晨一起,年纪轻轻就在月华宫掌事。
楚丹樨记得小时候,姜蚀常来丹桂小院看他们母子。
会给他带精致的各色糕点,竹蜻蜓和各种新奇的小玩意儿。一直是个爱护妹妹、疼爱侄儿的好舅舅。
后来,姜蚕病重,姜蚀下山寻医问药。
却不知为何这么一走,就走了整整十年。
十年间,楚丹樨几次问过父亲舅舅的下落。可每一次问,父亲都会脸色骤变、厉声喝吼。久而久之,他不敢再问,可此事始终萦绕于心。
而今,时隔多年……
月光照到姜蚀的脸上。
这人身上似乎总沾染着一股沉重悲伤、沧然孤寂的独特气质。犹记当年他才二十七八岁,眉间就已有几道深深的沟壑。
如今再见,中年的沧桑的脸上,眉心纹路亦更重。
楚丹樨呆呆看着故人,百感交集,又无数疑问。
“你是我舅舅姜蚀。”
“舅舅,我是丹樨啊,你还认得我对不对?这些年来,你究竟……”
身后传来动静,又似乎有过来。
可就在楚丹樨回头的一刹那间,从地面破土而出的藤蔓悄然缠住了他的脚,随即一把捂上了他的嘴。
藤蔓虽细,却是千丝万缕、铺天盖地,将他重重束缚。让他一时挣扎不得、更发不出任何声音!
来人近了,月色从浓云之后重新露了出来,清辉照得萤火路一片淡淡白晕,也照亮了来人周身肃穆、手中一把银色的丹桂剑。
楚丹樨睁大了眼睛。
那来人不是别人,却是他的父亲楚晨!
……
“你来了。”
时隔多年,两人彼此相见,却分明不见一丝陌生。
姜蚀问他:“我要的东西……带来了么?”
楚晨的脸上,有着明显的愤怒与屈辱,他咬牙扔过去一个像是黑色玉片的东西,姜蚀接住,弯了弯眼睛,玉片在他手里流光溢彩。
“饮思湖的最后一片黑光磷火,满意
() 了吗?满意就快点离开月华城,立刻就走!”
姜蚀却不急,他缓缓扬起一抹微笑,慢悠悠摩挲着手中玉片。
“是是,我知你急着赶我走。”
他缓缓道,“可我毕竟也已离乡多年,对这故城的这一草一木,也甚是想念……”
“你!”
“哦~对了,说起来,我今日在街上还看到丹樨了。”
楚晨脸色大变。
“丹樨他……今年也有十五岁了呢?那孩子从小就聪明伶俐,如今果然也是出落得……风姿卓绝、一表人才。”
楚晨提剑的手微微发抖:“丹樨早就不记得你了,亦不必再记得!你离他远一点!!”
姜蚀咯咯笑出声来:“怎么,姐夫,你怕了啊?”
“是在怕什么呢?”
“是怕我告诉他,你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还是怕我告诉他……”
月影西移,他垂眸,幽幽缓步上前。月下一张脸上阴森森的皮笑肉不笑,有如鬼魅。
“告诉他其实他小时候,是真的非常聪明,猜的也一点都没有错——在当年的那群小孩子里,最有资质、最得天独厚的那一个,当然是他,又怎么可能是别人?”
“……”
“所以食梦林遴选出来的城主,又怎么可能是别人呢?怎么想也只会是他。”
“只是~有一件事他不知道。那就是他的父亲——前任城主最信任的弟子,月华宫德高望重的掌事长老,已早早窥破天机,知晓这一代城主献祭苍生的悲惨宿命。”
“他的父亲,自然不希望自己唯一的儿子,最终成为那个献祭之人。”
“于是他偷偷调换了遴选结果……”
轰。
一道惊雷,照得周遭一片惨白。
姜蚀目中精光大现,回头悄然看了一眼隐没在层林阴影中,被束缚在藤蔓之中口不能言、不得动弹,却神智清晰、脸色惨白、如坠冰窟的楚丹樨。
他不相信他听见的。
根本,不信。他多希望父亲能够开口争辩,说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可姜蚀对面,楚晨嘴唇翕动、眼中布满血丝,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却直到最后都没有说出半句他希望的辩驳。
楚晨只喃喃问姜蚀:“你还想要什么。”
“……”
“这么些年,我一直、一直受制于你,听你的话,做那些我不想做的事……便是再不甘、不愿、不能,也都替你做了。为此,我背离师门、屠戮亲友、累及整个月华城。我连饮思湖的最后一片黑光磷火,也都给你找到了。”
“你到底还想要什么……”
“我替你做了那么多,所求的不过是你能不要来打扰丹樨的生活。不过是想让他平安顺遂地长大,我所求的终究不过那么一点而已!”
“我已经做了那么多。你还想要什么?你究竟还想要什么?为什么一直不肯不放过我!为什么——???”
楚晨嘶声质问,脸庞扭曲、声音趋于癫狂。随着嘶吼,脚下数十道粗壮遒劲的冰晶亦应声拔地而起,如一条条巨蛇张开血盆大口朝姜蚀而去。
霎时间,暗夜流光、冰晶飞溅。
姜蚀虽避得快,但脸颊仍被碎冰刮伤,眸中登时一片森寒。
他垂眸冷笑,手中玉片黑光流出,展开丝丝黑光火焰,翻卷着将他包围,如若蚕茧一般层层护在中心。寒冰遇到那黑火顷刻即化,随即那火光直接破开冰墙,倏然将楚晨完全包围。
楚晨年岁不大,就成为了月华宫最受人尊敬的大长老,就是因他武艺不凡、无人能及。
而越是武艺高深之人,越是能将自身功底在这幻境之中化成土风火水、天雷电闪等实相御敌。可眼下,楚晨却是使出浑身解数,也丝毫破不开周身的黑火!
倒是姜蚀,声音仍旧悠悠、轻飘飘的。
“怎么?姐夫这是仗着自己厉害,一言不合,又打算杀人灭口啊……”
“真是的,还好我早有先见之明。”
他终于到此,露出了整个世上最森然可怖、令人毛骨悚然的恶意浅笑。
月影西移,姜蚀寒眸回望。
就在他的身后林中,层层藤蔓束缚着一动不动,一脸震惊混乱、迷茫痛苦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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