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见闻(1 / 2)
[[街贩大声嚷嚷,招呼着行色匆匆的路人们。这里面,有的会停下来,仔细比较购买,跟老板讨价还价,有的则不耐烦挥手,因为今天的工作还没着落。
李师道闻着恶臭和香味此起彼伏的空气,左手牢牢握着背后缰绳,右手则按住黑僕头,略微弯腰,低头穿过这条纷闹的街道。
人多的地方就有小偷,尤其这街区有不少半失业做临时工作的难民和被人驱使的饥饿乞儿。一路前行,当人群密度恢复正常后,李师道重新挺直腰背,抬高脑袋,看向街头。
那里有个流浪的女乐师在演奏,琵琶旋律时而悠扬,时而热烈,时而悲伤。
估计也是因为战争而落难的贵族子弟,唱到门前冷落鞍马稀的时候,女乐师眼眶发红,声音有些哽咽。不出意外的话,家人应该是都被建奴杀了。
在她旁边,围着不少衣衫褴褛,面色因为营养不良而蜡黄的乞儿。他们听着音乐,跟着节拍,蹦蹦跳跳的,脸上充满了快乐,
一位表情麻木的妇女经过,衣裳裙摆肮脏,肌肤黯淡。她的眼神木讷而呆滞,只有看向那群小孩的时候,才有些微光闪过,似乎看到了三十年前的自己。
看到那位落难的女乐师,王小姐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听完一曲后,摸了摸口袋,李师道给的钱还没花完,于是掏出三两碎银,放在女乐师身前。女乐师整顿衣裳,敛容起身对王小姐致礼,王小姐回礼。
街边的墙角坐着两个老兵,老的那个断了腿,奄奄一息,无人问津。小的跪在地上,将圆顶头盔倒置在地,向路过的人们乞讨。身前地上写了字,大意好像是说为回家盘缠行乞。应该是沦落在京城的勤王客军,跟大部队走散了,如今没有路费回家,王小姐也给了一两银子。
也许是之前十几天的流浪生涯,让她很是哀伤这些可怜的人。
“走吧,这一路的乞儿,你帮不完的……”
拐过两条街,李师道来到了顺天府牢城大营。
顺天府公衙署位于东城区鼓楼东大街北,现任顺天府尹是位已知天命的老先生,叫做刘宗周,头发已经全部灰白,脸上总是洋溢着温和的笑容。出身也很好,万历二十九年的进士,天启元年晋礼部主事,四年起右通政,东林党中层干部之一,学宗王阳明,提倡诚敬为主,慎独为功,人称千秋正学。黄宗羲、陈确、张履祥、陈洪绶、祁彪佳等著名学者与气节之士均出其门下,世称蕺山学派。
刘府尹一生仕途不顺,早年被魏忠贤打击,崇祯朝复出后没几年,又因为与圣人意见相左被革职。南明弘光朝复官后,因为看不惯马士英他们的骚操作,于是辞官归乡。建奴攻陷杭州的消息传到绍兴后,刘宗周绝食殉节。期间,建奴贝勒博洛以礼来聘,刘宗周书不启封。
绝食二十三天,卒。
温体仁能跟刘府尹找到关系,说明还是有些本事嘛。
“府君,匹夫李师道,来牢城探监。”
进去的时候,刘老头正在跟属下官吏计较公务,战后重建工作比较繁重,顺天府是最忙的一个衙门。李师道说明来意后,便跟王思懿站在旁边等候。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刘府尹才把手上的十几件事情一一处理好。
“哦,这件事温侍郎提过,李将军现在便去?”刘府尹命小差给两人上来茶水,笑呵呵问道。
“孝女思父心切,当然是越快越好吧。”李师道指了指望小姐,然后对刘府尹作揖。
“真是个孝顺的姑娘,会有一个好丈夫的。”
刘府尹笑了几声,一边翻着案卷,一边感叹道。
王小姐但笑不语。
“人犯只要转移到我这里,还有温侍郎关照,短时间不会有性命之危。”刘府尹放下手里卷宗,神色有些伤感的说道:“不过你还要感谢内阁法案的废除,感谢那些游行的大臣。若不是黄道周他们冒死直谏,连内阁首辅钱龙锡都难逃一死。哎,现在这个时局,人人自危啊。”
李师道无言。
最近的时政大事他有所耳闻,蓟辽总督刘策五天前已经处决于西市,紧接着的袁崇焕则在二审中被判处极刑,预计将于两个月后凌迟。上一届的八个内阁大臣全部双开,内阁首辅钱龙锡亦获死刑,圣人这般不分青红皂白的杀戮,引起了朝野极大恐慌。首相被判死刑的消息传出的第二天早上,六部九寺五十司衙门缺勤大半,文武白僚不敢上朝,道路相对哭泣。
翰林院检讨黄道周冒死直谏,十几个大臣舍命游行抗议,钱龙锡方才保住一命,最后改判流放定海卫,一国首相尚且如此,其他大大小小的官员就更不用说了。每天早上,西市都是杀得人头滚滚的血腥景象,血水染红了下水沟,一车又一车的残肢断臂被运往城外焚烧。
“另外,小心厂卫上门勒索财货。”
刘府尹温和一笑,旋即吩咐手下道:“开张条子,带王姑娘去探监。”
“谢谢府君……”
王小姐起身,向刘宗周郑重作揖。
不多时,牢管易晓楼拿着探监文牒跑了过来,一脸笑容道:“李将军,手续我都备齐了,这便走吧?”
李师道点头抱拳,伸手请道:“有劳了。”
出了衙门,走到鼓楼东街一家会馆的时候,站在街边的几个小姐围了上来,跟易晓楼有说有笑的。
“……咦,这几位是您的朋友?”
“呵呵,不可说……”易晓楼有些尴尬。
“这……”
李师道有些无语,两世为人,李师道眼力也不差,一眼就看出了这些姑娘出身不凡,顿时对易晓楼腹诽起来。领导不愧是领导,虽然年纪轻轻,官位高不了自己多少,可这领导的派头却如十足真金—不乱搞女人算什么领导?
眼见李师道在后面连声咳嗽,易先生也不好跟姑娘们深入交流,匆匆道:“某还有公务在身,这就带人走了,改日,改日。”
“这……这就走?”姑娘们都有些失望,今天会馆可是备了饭局打算接待不少中层领导呢,谁知易官人多一刻都不肯耽误,交代完了事情便直接挥手作别,头也不回地带着两个土狗走了。
三人一路赶到牢城。
老狗被判斩首,本来五天前就要跟蓟辽总督刘策一起杀头,也不知道温体仁怎么搞的,不但把人保了下来,还把监狱从东厂胡同转移到了顺天府的牢城大营,后者就相当于看守所了。
易晓楼对为首的一个衙役,也就是牢头说道:“开门。”
上头打了招呼,牢头不敢怠慢,赶紧打开门在前面带路,引三人进去。”
进了阴暗潮湿散发着霉味的牢城大营,路过各个囚室的时候,很多犯人都从里头伸出手来,撕心裂肺地喊着冤枉,易晓楼无动于衷:“这件事不归我分管,这个单子不是我负责的……”
走到一间漆黑的囚室前,牢头指着里头说道:“到了。”
“因为是李将军,我们破例一次,你们有一个时辰,抓紧时间。”易晓楼将手中监条交给牢头,叮嘱了几句,然后便带人火速离场。
听到外面说话的动静,里头一个蓬头垢面的老人循声看来,顿时脸色一僵,整个人愣住了。
李师道对那个老人拱手一拜:“末将来晚了,让道台受委屈了!”
“爹!”
看到老人被厂卫折磨得半死不活,王思懿早已泪如雨下。
一声爹,一声末将,让老人登时崩溃似的嚎啕起来。像中了邪一样连滚带爬的缩过来,披头散发的抓住牢门大喊:“贼响马来耶!思懿?你娘呢……你两个弟弟怎么不见?是不是被抓去刺配充军了?”
“家没了,钱也被厂卫敲诈了,亲戚冷眼旁观,我们乞食为生,直到大半月后,女儿得知李将军进城面圣,便去找他,李将军把我们接到了武威军的大营暂住,现在一切都好……”
王思懿泪雨霖铃,老狗听到她这么一说,嘴角抽了抽,反手在身边摸索起来,不出意外又是在找鞭子,真是刻进骨子里的习惯。摸了一会儿,许是记起了自己是阶下囚的身份,顿时又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睡在那里低低道:“我在的时候,这些亲戚都来巴结,到头来却不如一介马贼有情义,呵呵……钱没了,就没了吧,老夫以后再挣,你们平安,我就放心了。”
“爹,不孝子姗姗来迟,让您受苦了……”
父女相拥而泣,看着遍体鳞伤手脚残废无法起身的老狗,王思懿一度险些昏死过去。
李师道心中感慨万千,带着酒肉饭菜走了进去,然后先扶起老狗,再扶起哭得浑身哆嗦的王小姐:“道台,末将走了温侍郎的门路,您没有生命之危了。不过现在时局紧张,您还得在这呆一段时间。关于薛夫人和王小姐以及二位公子,末将会妥善照顾,您在这放心住就是。”
“另外,如果厂卫提审,无论加诸何罪,道台一概不能承认,更不能签字画押。现在圣人疯癫成魔,连首相都要论死杀头,黄道周等人正在劝谏。再过一段时间,事情就好办了。”
“末将给道台准备了一顿好酒好菜,吃点吧。牢头那边我打了招呼塞了钱,后面每隔三天都会送一次酒肉,晚上回偷偷派人给道台治疗刑伤。”
李师道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老狗却把脸转到朝墙的那一面,不愿意让李师道看见自己泪流满面的狼狈样子,不想在部下面前毁了形象。
“后面你要去哪里?还是回甘肃的话,老夫在兰州还有二十多万两财货,你拿了吧……”沉默了很久,老狗才慢慢说道。
“任命已下,兰州回不去了,总兵南阳府。至于道台在兰州的钱,末将再想办法。”这笔钱多半是寄了,等李师道派人回去,,恐怕早就让人瓜分干净了。
“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就委托给你了。”老狗还是不肯转身,自顾自叮嘱王小姐道:“李师道可靠,有本事,也是个真小人,你跟他走,虽说不会享福,但也不会有危险,跟他走吧。”
说到这,老狗话锋一转,耳语道:“出门在外,跟一群丘八为伍,事事都有警惕之心,不准你那些贱种商贾寒酸秀才胡来,永远不要有辱家门!若是轻易失了贞操,老夫便活活抽死你!”
王小姐破涕为笑,道:“思懿切记了,但请大人放心。”
老狗这家教确实很森严啊。
跟王思懿交代完了,老狗长叹了一口气,道:“贼响马,老夫那两个儿,绍文勤勉好学,憨厚老实,可以帮你做些书记事,打打杀杀的就不要让他去了,他没那个本事。绍本生性顽劣,简直就是个高衙门,老夫打了他不下百回,那厮还是屡教不改,你代老夫严加管教吧。”
“其他没什么好说的了,后面有事老夫给你写信就是,你们……走吧!”
“上官保重!”
李师道拱手告别,王思懿依依不舍。留恋处,牢头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老狗心一狠,猛的一把推开王小姐,沙哑的嗓音传了李师道的耳朵:“带她走!”
“父亲……保重!儿,去也……”
王思懿抹去脸上泪水,跪在地上对老狗磕了三个响头。
遂就行,终已不顾。
……
出了牢城大营,王思懿强自打起精神,道:“李大帅,谢谢你,真的谢谢。”
“额……”
李师道也不晓得说什么,对于女生,这个时候吃一顿好的,是不是最治愈?
“走,吃饭!”
掏出一张十两大钞,两人往隔了一条街的鼓楼市场进发,准备找家羊肉馆子干饭。
鼓楼街和水仙花街交汇的位置有一个市政广场,此时挂了很多灯笼,陆陆续续的,可以看到很多推着小车的小商贩往这里聚集过来。卖面具的,卖糖葫芦的,卖红糖的,卖花灯的,扎小人的……林林总总,不胜枚举,有装扮古怪戴着面具的姑娘在四处散发黄纸传单。
“今天晚上,南堂表演?”
李师道瞄了眼别人手中的传单,低声念出了大概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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