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星沉月落(1 / 2)
唐大小姐穿过璧山来到渝州城,到此之时已经完全入夜。街道上行人闭户,灯火皆无,只有巷子深处传来几声犬吠。各个商铺关张歇业,永安当也是大门紧闭,门外一面巨大的“当”字招牌旗静静地垂挂着。
渝州城地处荆楚之西,水陆要冲,可南走滇黔,北上汉中,是南国与北国的交接点,因此此地常有各州商人来往。数百年间,唐家世代守护渝州,城中不少大商铺都是唐家门下的产业。
渝州城虽然富庶繁华,却贫富差距极大。凡是与唐门有些关系的人,都可倚仗唐门威名大发横财,高卧深宅大院。无门无路的手艺人则多居于悬崖之上,屋不避风衣不蔽体。
直道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管事赵文昌便是与唐门五老爷沾亲带故,才做了永安当的大掌柜。此人一毛不拔尖酸刻薄,更兼横行霸道克扣无度。寻常当铺九出十三归,他是三出十九归,但凡是上门当物者不论贫富,皆是一手通吃。怎奈他靠着唐家堡的大门,渝州百姓对其是敢怒不敢言。
雪见绕着永安当转了一圈,想去敲开大门又觉得这个时间不太合适。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干脆翻墙跳进永安当,自己去当铺仓库里找找。
“我可不是做贼!这当铺原本就是唐家的产业,我只不过是在自己的家里找点东西而已!”
唐家小姐纵身一跃,身如巧燕一般直接跃上了永安当的墙头,又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院子里。
虽然明确告诉自己不是做贼,但是唐大小姐还是有些心虚。永安当的布局并不复杂,雪见没花多大功夫就找到了仓库。
推开仓库大门,这里储藏着客人们典当的各种各样的货物,还有不少已经死当的当铺准备出手的藏货。雪见吹亮了火折,在偌大的仓房内东翻西找着。
仓库里的货物琳琅满目,茶叶,皮货,前朝的古董,蜀锦丝缎以及各种各样的铁具,也有几个样式别致的茶壶。但是雪见上上下下翻找了一遍,怎么也找不到跟手里的紫砂壶一样的盖子。
找了大半夜一无所获,唐大小姐也有些气喘吁吁,气恼道:“这当铺真是白建了个这么大的仓库!怎么连个茶壶都找不到?”
走过一个转角时,雪见方转过身,忽然一道黑影猛然扑了上来。
雪见一惊,手一松火折落在了地上。那黑影喊道:“小贼!哪里跑!”
“你敢骂我是贼?”雪见顿时火冒三丈,一个侧身闪避开。
那人扑了个空,轰的一声撞到了一旁的架子上,摔倒在地。雪见走上前抬起脚踹了过去,嗔怒道:“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地上那人摔得不轻,却突然灵活了起来,一个翻滚躲到一旁站起身说道:“哎呦!你……我说你怎么还打人啊!这什么世道,连小偷也这么猖狂!”
雪见又好气又好笑,足尖从地上挑起火折子接在手上,说道:“胆子不小,敢这样跟我说话,你知道我是谁吗?”
“当然知道,你是小偷嘛!”那人说道,“小偷也敢打人,就已经升级为强盗了!”
“什么小偷强盗的!”雪见走上前,用火折的火光映着自己的脸,说道:“好好看清楚我是谁!”
火光中,雪见看清那人原来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人。粉面冠玉,唇红齿白,双眸漆黑灵动,十分惹人喜欢。少年一身墨绿色粗布短衫,手腕系着护腕,最有趣的是脸旁垂下的两条冠带上,竟然各系着一枚铜钱,似乎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爱钱一般。
而那少年怔怔地看着雪见,但见她杏眸如水,顾盼流光,双颊生晕,宛如画中玉人。朱唇微微翘起,又添了几分娇憨和倔强。少女衣衫虽然轻便,也看得出十分华贵,绝不是小偷会穿的衣服。
“你……你不是小偷,那你到底是谁啊?”那少年小伙计搔搔后脑问道。
“亏你在永安当做事,居然连我都不认识!”雪见薄怒微嗔,不依不饶地说道,“我姓唐,是唐家堡的人,这破当铺就是我唐家的产业,难道我在自己家找东西还要事先知会你吗?”
“啊……唐家堡?”那小伙计脸上不由变了变色。
少年名叫景天,是这永安当中的小执事。半夜里景天正躺在床上酣眠的时候,忽然听到仓库里一阵窸窸窣窣的翻找声。当铺有规矩入夜之后不准进入仓库,景天便以为是招了贼,赶紧起身来抓贼。没想到来的人竟然是唐家堡的大小姐。
“原来是唐大小姐,失礼了,对不起——”景天微笑着抱拳施礼,忽然眼珠一转说道:“不对!你可别骗我,你拿什么来证明?”
“骗你?”雪见杏眸圆睁,忽的一伸手擒住了景天的手腕。
“你——你做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啊!”景天刚要挣脱,却发现自己手腕竟被牢牢套住,挣脱不开。
“怎么,受不住了?疼就叫出来啊。”雪见略带嘲弄地看着景天,嘴边的笑意更显得愉快。
“大小姐,我与你无冤无仇,你——”
“哼!还敢怀疑我么?”
“不敢了,不敢了!”景天连忙说道。
“我收拾你易如反掌,我用得着骗你?”雪见得意一笑,将景天的手腕甩到一旁。这一下看似轻描淡写,却将景天整个身子甩了出去,砰一声撞在了墙上。
景天心中大骇,没想到这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女居然有这样的身手。
“要是还不信,那就来试试唐门的毒蒺藜吧。”
“什么?”景天一抬头,果然看见雪见手里拿着一枚墨绿色的蒺藜镖,挥手就向自己掷了过来。
“看镖!”
“啊——不要!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景天吓得魂不附体,赶忙伸手抱住了头。
恰在此时,景天忽听到一阵莺啼般清脆的笑声。
景天抬头看去,只见雪见笑逐颜开,犹如山茶初绽,说道:“看把你吓得,好好玩!”望见那枚毒蒺藜依旧在雪见手中,景天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吓死我了……”
“还想试试吗?”
“不要了,不要了!”景天慌忙摆手,赔笑道:“唐……唐大小姐,你要找什么东西,我可以帮忙啊。不是我吹牛,我对这里再熟悉不过了,就算蒙上眼睛,用鼻子也能找出来!”
雪见年纪尚小,童心未脱,逗弄了一番这小伙计,不由觉得十分有趣。白天挚友遇害,爷爷病笃的悲愁心情也稍淡了一些。
雪见想了想,反正自己也找不到,当铺里的人肯定对这里的东西比较熟悉。雪见从怀里拿出茶壶和帕巾,小心翼翼地打开帕巾,递给景天说道:“姑且相信你一次。你看,这是爷爷最喜欢的茶壶,可惜盖子被我不小心打破了,我要找一个一样的配上。”
“我看看……”小伙计伸出手去接紫砂壶,不小心触碰了到雪见的手指。雪见好像没有察觉到,景天却是微微一怔,只见雪见一双玉手十指如葱,纤长秀美,乍看之下似乎根本拿不动比绣花针更重的东西,谁能想到竟然有如此可怕的力道。
接过了紫砂壶,景天顿时眼中放光,拿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看着,说道:“这种海棠红的紫砂壶很少见啊!让我看看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说着景天把茶壶盖子的碎片放到一边,仔细地开始端详起茶壶来。雪见气恼道:“我没问你……”
“嗯!不错,这个壶的手工相当精致!”景天从一旁的架子上拿起一个小镜片,对着茶壶仔细看着说道:“我看看这是什么款,一定在壶嘴里面——”
一时间,这小伙计景天仿佛被摄了魂一般,捧着茶壶爱不释手。
雪见从来没有见过对器具如此痴迷的人,顿时又好气又好笑,走上前伸手将茶壶抢了过来,顺便一脚踹在景天屁股上说道:“我没问你它是海棠红还是海棠绿!我、在、问、你!有没有跟这个一样的盖子!”
小伙计说道:“这种紫砂壶每一款都不一样,怎么会有相同的盖子?这是常识啊,亏你还是什么大小姐……”
“你敢瞧不起我?找死!”
“别急,别急,我有办法!”景天用手指玩弄着冠带上系着的铜钱,砰地一声将铜钱弹起接住,说道:“有了!我替你把盖子粘起来不就行了,保证天衣无缝!”
“粘起来……?”雪见看着帕巾里摔得七零八落的碎片,又看了看景天说道:“你有这个本事?”
“那当然!不信你跟我来,我带你看看!”说着,景天兴致勃勃地拿起紫砂壶往仓库外边走。雪见赶忙跟了上去,只见景天走进了一个紧挨着仓库大门的小房间,说道:“这里都是我的收藏品,你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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