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7 章 再见（1 / 2）

海岛的阳光不错,照得时寸瑾面前一片光明亮堂。

微风从一个方向吹来，卷着夏日阳光的热意，带来一种昏昏欲睡的暖。时寸瑾在阴冷冻骨的黑泥海泡太久,意识拟态人形化成了一汪半透半冻的晶脂,有些烫的热风拂在时寸瑾泛着冻色的皮肤，温度刚好。

海上黑门那边，助理的声音消失了,只陆续传来几位留在原地聊天的作者声：“没想到这次大会不提供酒精饮料。”“正常。去年x市那届出过事故…”“…”

时寸瑾心里那股劲气一时散去,长出一口气，他遥望虚境远方的海天一色,享受从地狱回到人间的实感。

什么全境通灵导致中二网名被爆，什么席卷全联盟区的圣阁下早期网络冲浪绯闻实录,什么身份错乱导致的社交死亡，什么性格暴烈的醋桶伴侣和外界虫族同一时间知道自己秘密的微妙——时寸瑾放空脑袋，静静晒太阳。

几l分钟过去,海上的黑门缓缓开至两面，门框内覆盖一层微微荡漾的水波，水波倒映出几l道朦胧泛灰的人形，悠扬的轻音乐与更多的低频聊天声从门那头传出,门内露出一部分集会场景。

时寸瑾回神,抬眸看去，顿时一愣。

他一眼就看清门后的远景细节：远处长桌上水果摆食工艺的刀工曲线,装饰蛋糕的奶油裱花里的小气泡,各类肉食与素食的横切面纹理,桌中装饰鲜花的叶纹与露水珠，桌头桌尾摆着高叠的香槟塔，一旁摆着漂亮的天鹅型酒瓶,瓶身写着一行细细文字介绍：鲜榨石榴汁（果汁含量99％）

在时寸瑾的视觉中，作者集会的一切背景细节纤毫毕现。

但，时寸瑾分辨不出三三两两围在桌边聊天的作者们具体形象。

时寸瑾视线中，谈天说地的作者们化成了一道道灰色人影。

这些人影五官模糊，衣着模糊，体型特征模糊，时寸瑾却能看清灰色人形体内跳动的大脑，心肝脾肾与血管网。

时寸瑾看黑门后的人，仿佛在用红外热成像仪器扫描他们。

时寸瑾闪过一个念头：原来这就是用异种眼睛看人类的感觉。

时寸瑾遂又回忆起，系统最初找他的解释：【我就知道当时选你最正确不过在作家集会上就你的灵光最凝视闪亮亮…，…！】

时寸瑾望着灰蒙蒙的人形，门内的一切仍停在他离开的时间节点未变，但一切仍是不一样了。

接着，时寸瑾开始思考选择黑门的结果与后果：假设他选择穿过黑门，回到21世纪，睁眼后，是精神意识直接穿回人类的身躯中，还是将德斯蒂尼·沙利叶这副虫族身躯带回21世纪？又及，如果是精神意识重新穿回人类身躯，那么，虫族这边的德斯蒂尼将会和戈贝利尔一样，变成脑死亡的活尸状态。

时寸瑾顿了顿，自然想到谁会第一时间接触到脑死亡的德斯蒂尼·沙利叶。阿努什卡。

可能阿努什卡现在就在冰池中守着，盯着他身体的心跳和脑波频，忍着冲天的怒火等

他意识苏醒。

…

时寸瑾起身，走向大海，阳光晒得温暖的海水淹没时寸瑾的小腿，大腿，自他腰后漾出两条柔和的S型水弧。

时寸瑾靠向那扇虚幻的黑门。

…

时寸瑾在虫族世界浇筑了许多心血和觉悟，为了那些努力在困境囚缝中拼命向上的生念，为那些成百倍回报给他的懵懂善意，为那些无言又坚定的信任，为那些飞过三世死亡仍不得停歇的倦鸟，他已经给过这个天外世界足够的血与爱；现在回归一切井然有序的机会就在眼前，时寸瑾本该一秒不犹豫地选择离开。

可一直到此刻，时寸瑾思考最多的，还是如何处理虫族世界的后续。

时寸瑾看着门内景象几l秒，抬手抚了抚黑门上方的海水，水波漾开，门后的作者集会景象缓缓碎散。

时寸瑾自语：“……对一项选择产生犹豫的时候，便已算倒向其中一方。”

这片静海代表着时寸瑾的心，海水散掉作家集会的场景，海水又重新凝结倒映出了另一个景象：一座红墙绿瓦的老建筑。

时值午后，院落前后开着几l道门，过堂风直直穿过，院中的老柿树绿荫如盖，在铺满青石的院落中撒出一地阴凉的摇曳光斑。老柿树下摆着多张大大小小的藤椅，小摇椅空着，大藤椅上坐着一道朦胧的灰色人影。

人影脚边摆着一个小桶，膝上放着一张盛满干花生的簸箕，人影正在用剪刀剥花生，身旁的小茶几l放着一个手机，手机外放音量比树上的蝉还大声：【欢迎帅哥美女点进啵啵间，进来的都是兄弟姐妹，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全平台最压秤的新棉秋裤，一穿浑身发热，二穿冬日上火！三穿火焰焚身！反季节新品纯送福利！全场8.8折，全场发发！只要18，只要18！新棉秋裤带回家！】

时寸瑾：……

这地气接的，纵使时寸瑾现在分辨不出21世纪人类具体长相，也一瞬认出这道人影是照顾他长大的老院长。

记忆中的院长妈妈总是闲不住，有事没事手里都要拿着点活，坐在树下一边剪花生板栗一边听收音机是老院长打发时间的习惯。随着科技进步，老院长这几l年改用手机听各类直播平台广告了。

时寸瑾一时无言，当他为重要选择所迟疑时，接连心灵的静海为他带来了人生中第一位指引者。

此刻，时寸瑾握着连接两个世界的奇异诡力，犹如天生的潜意识刻印，无师自通知晓怎么用这份诡力对21世纪人进行意识投射。

当时寸瑾“想”和院中的院长妈妈对话的时候，院长妈妈会幻听到一股声音从脑中想起，但她不会觉察哪儿不对劲，一直到对话结束，院长妈妈都只会认为这场潜意识对话发生在过去某一次聊天。

时寸瑾轻唤：【院长。】

灰影正利索地剪花生，头也没抬：【哎，瑾啊，回来啦，小半年没听你声音了，不忙啦？最近身体怎么样，摔到哪儿没？】

时寸瑾：【工作暂时告一段落了，身体最

近很好，没摔没骨折没住院。】

灰影慈祥地笑呵呵道：【今年回不回来过年？小斌前年在外镇养的羊今年有一批出栏了，上周送了几l头，院里那群小萝卜头连喝一周羊汤，现在闻到味儿就躲。不过等冬天，他们又都要闹腾着吃烤羊了。你今年要是回来过年，必须得圆一圈。】

时寸瑾沉默十多秒，才轻轻说：【我现在还在外地…国外，今年赶不回去过年了。】

话一开头，选择已清晰。时寸瑾有时也会犹豫，沉默，但只要他做了决定，决意如箭，从不回头。

时寸瑾停缓几l秒，再开口，平静顺畅：【姨，今年的年货我会委托物流公司送回去。还有，我上个月问过雯雯和小章，他们已经拿到系内的出国交换研读的公费名额，他们的生活费和继续深造的费用我已经备好，银行会定期打款到您的账户上。】

时寸瑾顿了顿，语气郑重起来：【这批定期汇款是我一些作品的版税，稳定收入，年年都有。姨，您千万不要再因为院里同一年出太多研究生，一高兴就想卖老楼凑学费了啊。】

灰影安静了一会，发出一声嗐：【哪能啊，我以后还要住老房养老呢，知道了。】

灰影剪着花生，念了一声时寸瑾的名，慈祥地说：【院里就你跑得最远，天南地北国内国外，出去多涨涨见识也好，要多多注意安全，前些日子新闻报道外国好些地方又打仗了，听说是闹出什么怪事儿，好些海峡停航。

你注意点，去玩也绕开那些危险地儿，去安全的景点玩，像什么中州雨林，那儿好，那儿好，地球的氧气肺林，新闻上说吸一口那边的氧气延年益寿。就是进去忒麻烦了点，必须考什么探险证，医疗证，植物证…听说要考12套证书，听听，好地方的准入门槛就是高！】

时寸瑾：【…姨，雨林里的热带毒虫比战场上的子弹还多…好的，我知道了。我会考虑把那边雨林列入旅游目标。】

灰影乐呵了一下：【还是考下那些证书了，是不？】

时寸瑾：【嗯。】

灰影又捞过一把花生，咔嚓咔嚓剪着，【你就是那样的性格，喜欢刺激，小鹭之前和我聊天，讲漏嘴，说在一个国外社交平台看到你去南极洲追拍极光闪电，不幸遇到冰风暴的消息。前年你找理由没回来过年，就是在住院吧。】

时寸瑾嗯了一声，失笑：【讲漏？嗤…小告状精，当时是想请您念叨我吧。】

灰影乐呵道：【你出去得早，后来的小萝卜头哪儿知道你是性子皮实野胆子，从小还没凳子高就敢看我宰牛剁羊。

那会儿小鹭知道你摔伤的消息，憋了一晚上，闹挺得嘴里生了一口溃疡，第二天和我说的时候，讲话都大不得声。要不是我后来几l天联系上你，你还算精神，他那个月的摸底考肯定砸！】灰影的声音逐渐严厉：【当时他们那批的手机是不是你给他们配的？】

时寸瑾:【……是。一直高压学习会学出心理问题，他们有时候也需要放松一下，我那会儿盯着呢。】

灰影叹了一声：【你已经顾着院里很多年了。从小到大一直学大人，活得没个二三十，一身老头子气。院里的弟妹都长大啦，这些年也好了，福利院最近几l年都没再接收过小孩。以后啊，你好好享受自己的时间吧。玩极限运动多多注意安全，玩什么都要多检查几l遍防护措施，其他的，别多想。

姨今年体检样样优秀，健康壮实。嗐你是不知道，上周送来的那批羊，你姨三两下给宰掏干净，都没让小斌碰上刀。按照小鹭那张埋汰嘴的说法，你姨肯定比院里那个最爱玩极限运动的更长寿。】

时寸瑾安静地听着这些絮絮叨叨，祝福道：【姨一定会长命百岁。这些年院里的孩子都很有出息，知善报善，您也别太操心他们了，他们鬼灵精的，出社会以后最多就吃吃小亏，真正的坏事遭不到他们头上。】

灰影：【是啊，好着呢，都好着呢。放心去工作吧，有我看着家里呢。】

时寸瑾久久看着那道低头剪花生的灰影，轻声说：【再见，妈妈。】

海上黑门的水波微漾，福利院老楼的景象缓缓散去。

时寸瑾又抚过水波，水波散漾又聚合，凝出一片新景象：一对年轻的夫妻坐在家中电竞房，双双操持炫彩闪光键盘，头戴猫耳耳机，显示屏里是一款联机fps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