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3 章(2 / 2)
濯缨看到大雪下曝尸于野的枯骨,看到女帝召集群臣,昼夜不息的苦思对策,更看到诸多畏惧天灾的百姓,在有心人的煽动之下,将他们无法理解的天灾怪罪在那个执掌天下的女子身上。
群臣之中,有人提议杀一儆百,以绝这些动摇民心的风声。
然而穆君却阻止了他们。
“——天地共主,掌得了天下权势,也要受得住万民非议,人命可轻易夺取,但天下悠悠众口却难堵。”
“孤的名声并不重要,然天下遭劫,还望诸君能与孤同心协力,共赴这场国难。”
人间风饕雪虐,掩盖了这一场深宫中的对话,宫城外,有宣教者大肆鼓动,要冲进宫中将这个招来天罚的女帝从王位上拖下来烧死。
灵胥的声音再度响起:
【赤水濯缨,你的身体里流淌着我的血,与灵瑟一样,都是我的女儿,拥有继承娲皇宫的权利,只要你站在娲皇宫这边,从今以后,天上地下,没有哪一个男子能够欺压你,人间也再不会重复你母亲的惨剧,这是我所愿,亦是你心中所愿,不是吗?】
她听过仲衔青的故事。
也赤水濯缨与她身边那位龙女的渊源。
更亲眼见证了她扶持着穆君从一个差点被招降的女海盗,成为一国之君的过程。
灵胥虽然嘴上说着赤水濯缨像人皇帝阙,但她心里清楚,赤水濯缨与她的父亲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而那个本质,正是她心软的原因。
“呵。”
重归黑暗的空间中,响起了少女一声讥笑。
灵胥微微蹙眉。
“赤水濯缨,你要想清楚,你只有这一次机会。”
濯缨微微昂起头,看向虚无的某处,仿佛隔空注视着灵胥的双眼:
“敢问女君,你想如何清洗人间?重整乾坤?莫不是将所有凡人全都杀光,从头造人,这样就能建成一个你理想中的新人间了?”
灵胥默然片刻,道:
“世间分阴阳,应是阴在前,阳在后,这世间已然阴阳颠倒,无可救药,如不从头再来,你又能如何?”
“那你又怎么确定,是从头再来,不是重蹈覆撤呢?”
濯缨语速愈快,字字如刀:
“这世间之所以会阴阳颠倒,源于女子生而为需要繁衍后代的女子,男子生而体格健壮胜过女子,源于凡人要吃五谷杂粮,而体格更加健硕的男子能够承担更多的生产。”
“你若想重头再来,那就让男子繁衍生息,让女子健硕如牛,你能做到吗?”
没等灵胥回答,濯缨又道:
“你若真能做到,不过是将女子变成了男子,男子变成了女子,到
最后,你究竟是想要一个女子能够随心所欲的新人间,还是想让女子抛弃自己的身份,从里到外的变成一个男子?”
这番话回荡四周,传到了不知火肆虐的结界上方,也传到了远在娲皇宫的灵胥耳中。
她愕然怔愣几息,回过神来,冷笑着反问:
“那我便不再创造男子,女子与女子之间一样能够繁衍生息。”
伏曜等人听到这话,惊得说不出话。
这……这也可以?
濯缨顿了一下,又道:
“先不提女君能否做到,即便能做到,结果还是一样的,若这世间全为女子,也会有高低贵贱之分,强者欺压弱者,富贵者奴役贫穷者,世间仍然会有女子无法随心所欲的生活,这天下,不是与世无争的桃源,不是女君的娲皇宫,凡人也并不是女君的玩具,可以任由你摆弄。”
“……”
这一次,灵胥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结界上方,伏曜与叶时韫正抵挡着不知火的侵袭,谢策玄不断以五雷术劈向结界,要救濯缨出来。
咔嚓——
谢策玄与濯缨皆不敢置信地看向结界上的一条细微裂痕。
这结界应是娲皇以息壤封印不知火山时遗留下的结界,为的是阻拦非娲皇血脉之人触及息壤。
这封印,怎么会轻易生出裂痕?
还没等濯缨想明白,便又听灵胥幽幽开口:
“你既然反驳得头头是道,那么你说,该如何才能为这世间的女子讨回一个公道?”
听着她冰冷的嗓音,濯缨坦然回答:
“我不知道。”
灵胥没料到她会答得如此果断,怔了一下,才嗤笑道:
“你说了这么多,最后给我的回答,就是一个不知道吗?既然如此,你方才所言便全是些没有意义的空话,这人间就该从头再来……”
“我不知道,不代表这人间界的其他女子不知。”
濯缨飞身而上,欲重新回到上清众人身边,那道阴魂不散的黑影又纠缠而上。
灵胥嗤笑一声:
“赤水濯缨,你多智善谋,你都不知,那些大字不识几个的凡间女子,又怎么会知道?她们只会依附于男子,陷于勾心斗角之中,早已无可救药了。”
心脏泛起丝丝缕缕的刺痛,濯缨冷汗涔涔,御风至途中便又脱力,跌回了息壤上方。
是灵胥在操纵。
至少在不知火山内,这颗从她身上分出的心脏,因为与息壤共鸣,所以灵胥能够通过操纵息壤而控制她。
“……你别忘了,当初,正是大字不识几个的凡间女子,救下了落难的高贵女君。”
攥住衣襟的手指微微发颤,额发被冷汗濡湿,贴在少女苍白的脸颊旁。
濯缨抬起头,望向那道居高临下俯瞰着她的黑影,一字一顿道:
“她救不了自己,但她生下的女儿,已摆脱了她当年的命运,我或许不知道该如何拯救这阴阳颠倒的世间,但我的后代,这世间女子的后代,子子孙孙,代代无穷己,终有一日,会寻到她们自己的救赎之道。”
“而你,生而为神,高高在上的女君,你无法带来真正的新生,你带来的,只是毫无意义的毁灭。”
咔嚓咔嚓。
结界的裂痕越来越大。
谢策玄眸光微动,很快意识到——
并非是他陡然生出神力,将这结界劈开,而是这个结界的主人,向他——准确地说,是向某个她所认同的人,敞开了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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