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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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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赵梅花坐在工位上指着他笑。嘴里数落着说:“你这个猴儿,都快当爷爷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地沉不住气!”

“沉住气,憋住屁,革命一定能胜利!”张兴旺也跟着起哄。

“都急了一辈子了,就这德行了!你们不要试图改变一个中老年人的生活方式!”侯宝才大声回击道。

赵梅花从桌上拿起根儿笔芯冲着侯宝才扔过来。笑着骂:“能耐得你个玩艺儿!”

老侯一缩脖子,笔芯掉在了地上。

“没打着!嘿嘿,没打着!”老侯冲着梅花做了个鬼脸,晃着肥墩墩的身子朝厕所走去。

几十年的同事,熟得像一家人。赵梅花类似打情骂俏地这么一互动,整得侯宝才还挺舒服。在老侯眼里,这几个快退休的老娘们儿比新来的年轻人顺眼多了。毕竟是同一个身份,后面有什么事还要一起商量,一起拿主意。

拐过弯走进东边的走廊,远远看见《零距离》的柳天紫站在墙角。好像正在跟他们栏目负责财务的小孙嘀咕什么。走近了,听清了。柳天紫是在问小孙这个月的绩效有多少。小孙支支吾吾地说,好像比上个月多了几百。老侯马上停住,站在他们身后冷不丁地就来了一句:“比上个月多啦?”

这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像突然从地里头冒出来一样。柳天紫和小孙惊惧地回头,看着这位平时说不上几句话的老正式工。柳天紫反应快,很快脸上堆出了笑,乐呵呵地说:“侯老师,您跟我们可不一样!我们挣这点儿,再多几百,也赶不上您一个零头呢!”

“瞎说!”老侯被这句貌似的恭维整得挺舒服。情不自禁地乐起来。

小孙瞥了老侯一眼,不再吭声,转身就走。

天紫对小孙这个不礼貌的举动佯装瞪了瞪眼。她多少也了解点儿侯宝才。知道这不是个省油的灯。她用手指了指旁边的会议室,低声说:“正在进行70年颁奖晚会推演呢!”然后,一转身走进了会议室。

侯宝才侧身看了看会议室里的一屋子人。一脸羡慕。

……

陈家山也想知道这个月工资有多少。

他不是想知道个人的,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工资不会有变化。他是想知道打破身份界限后的“同工同酬”制度实施首月,频道的编辑记者队伍收入会有多大变化。《晚间》的正式工就黄秋忆一个人,还是个主持人。因为绩效是按岗位核算,新制度在《晚间》来讲,受益的只有柴美华和张又春两位聘用身份的主持人。但能受益多少,他还不清楚。《晚间》负责财务的是编辑苟胜利。以前每个月,苟胜利做完表找江平签完字后,江平都会把电子版发给他一份。这次不知道是不是忘了,江平一直没发。他就想找江平问问。

刚起身走出工位,就听到旁边《北江新闻》的几位记者讨论开了。记者杨冰冲着王斌说:“阿斌这个月多挣了一千多!”

王斌瞪大了眼,脸上挂着太阳从西边出来般的微笑,嘴都合不拢了:“真的?”

旁边的记者刘涛一听也来了兴致,急切地看着杨冰问:“我呢?我多少?”

杨冰是《北江新闻》的财务,每个记者的收入他先知道。他低头想了想,说:“你上个月工作量少,你没多大变化……不对,其实也是多了。因为他们几个正式工的钱如果不放进来,你工作量少,收入就会差不少。这次比上个月没怎么少。也算是涨了吧。”

家山对杨冰这种管不住嘴的大舌头作风很看不上。刚刚试运行的制度,还没有公示,怎么能提前嚷开了呢?很明显,杨冰身后不远处,有两位正式工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别看《北江新闻》是时政新闻栏目,恰恰是这个栏目的记者最不讲政治。

江平正坐在工位上看手机。家山笑眯眯地坐到他面前的椅子上,轻轻地问:“上个月的绩效是不是出来了?”

“出来了。哎,我没发给你吗?”江平不知是真忘了还是装忘了。

“没有。”家山已经习惯了他这种打马虎眼的方式,不做纠缠。

江平放下手机,点开已经黑了屏的电脑屏幕,虚眯着眼睛找绩效考核表。

陈家山扭头也看着屏幕,轻轻地问:“美华和又春,多了多少?”

江平打开了绩效的excel表,瞅了一会儿说:“她俩还真涨了不少,每个人涨了有一千多。黄秋忆少了二千多。因为她干得少!你想想,她一个月只上半个月的班,还不出演播室,她能多了吗?”

“哦。已经报上去了吧?”

“孟成签过字了,报给青云了。”

“这家伙!正式工们怎么想,还不知道呢!原来光说没意见,是因为没看到真金白银哗哗地少,这会看到真格的了,不知道会啥反应!?”

“哼哼!”江平低着头,晃着脑袋笑了一下,接着看手机。半天,终于看完了微信,抬起头来,笑眯疵拉地说:“咱不着急。咱这儿就一个,怕什么?其他栏目那么多,有问题了他们先解决。他们解决了,咱就跟着照搬。”

陈家山跟着笑:“是。是这个理儿。”

……

凌青云疾步走向吕东的办公室。他手里的绩效考核表随着身体的节奏也跟着一颤一颤。见青云进来,吕东的精神也崩了起来。原来送过考核表来,她象征性地瞅两眼,签个字就欧了。这次似乎送来的不是绩效考核表,而是一张考卷。考不及格了就有被淘汰的风险。青云回身关上门。还没转过身,吕东就迫不及待地问:“变化大吗?”

“嗯……不算太大,也不算小。”青云说完,把表放在吕东面前摊开。

吕东看着一堆密密麻麻的数字,眼花缭乱,一下找不着重点。

“那几个正式工的在哪儿?或者正式工里那几个刺头儿的。他们的在哪儿?”吕东思路还算清晰。

“对对对。我给你介绍着说吧……现在发的是8月份的,如果说刺头儿,我们那儿老侯算一号。这是他的。3856!”

“他上个月多少?”

“在这儿。下面压着呢。”青云把最下面的一张表拿上来,接着说:“这是7月份的,老侯……在这儿呢,上个月他是5640!少了将近1800。”

“哦!这只是他的奖金吧?他应该还有2000多元的工资!”

“对对。这只是奖金。工资在这个表上不体现。”

“少的这些钱,是因为什么少了?”

“因为他干的少啊!工作量低!你看他才多少分……63分!再看那几位聘用人员的,看牛静的,86分!5263元!牛静比原来多了1000多。”

“哎呦,你们部门这几个正式工分数普遍都低啊!”

“那可不!他们都干得少!人家牛静、袁涛、潘爽、梅广英一个月干多少活啊!剪电视剧预告,剪宣传片,包装,外加各种临时任务。老侯,他一个月就剪两期《北江名人录》,别的嘛也没有。”

“他能多干吗?”

“能。有两个问题:一是他肯不肯干;二是他会不会干。”

吕东拍了一下桌子,毫不客气地说:“这两个问题都是他自己的问题。不会干,可以学。不肯干,那你拿的少就怨不得别人了。”

青云红着脸,连连称是。因为他知道话是这么说,管起来就费老鼻子劲了。

“其他栏目呢?”

“其他栏目,道理都一样。其他栏目还好一些。《晚间》也挺明显。别看就黄秋忆一个人,她干得也少。跟另两个主持人就差不少……这不,在这儿呢。你看,黄秋忆比上个月少了快2500啦!”

吕东把手拍在考核表上,在桌子上往前一推,身子往后一放,靠在椅子背上。她在思考这份考核表,是不是可以公示。

“孟成在吗?喊他过来一下。”

“不在。下午他要了车去商务局谈事儿去了。”

……

“你觉得这份考核表公示出去,会有问题吗?”吕东有点拿不准。

“问题?嗯……要说问题,就这几个正式工呗。他们肯定是不高兴。不高兴,怎么着……这是新的考核制度,而且提前给大家打过招呼了……他们能怎么着?”青云越说越没底气。虽然他也是正式工,但他不知道其他人会怎么着。

吕东站起来,走到窗前看天。

凌青云看不到她的表情。

突然,吕东转过身来,坚定地说:“公示吧!出了问题解决问题。同工同酬,是我好几年前就想干的事。一项新制度的推行,总会有阻力,总会伤害一部分人的利益。但我认定了,它是先进的东西,是更符合电视台发展要求的制度,也是我们响应台党委‘向管理要效益’号召的最有分量的一笔。再怎么着,也得往前推进!”

吕东背窗而立,逆光打出了她身体的轮廓。凌青云昨晚上刚看了电影《建国大业》,吕东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地说了这么几句,让他感觉恍若一位革命先驱在慷慨陈词。

“行!”凌青云被鼓舞了。他血液有些沸腾,迈着大步走了出去。

但是,出了吕东的办公室,他心里又忐忑起来。总感觉要出什么事。但又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张贴吧!总监都发话了。大家都费劲八哈好不容易把数算出来了,临聘员工翘首以盼。不可能在没人提出意见的时候,总监要自己推翻再算一遍。

凌青云站在走廊的公示栏前,他像小偷一样往左右扫了一眼。他希望没有人,他希望大家晚一点儿看到,看到了最好也是漠不关心,瞥一眼就走。他小心翼翼,快速而又麻利地把四页绩效考核表挂到了墙上。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旁边会议室里,一群人正在开会。有人已经注意到了他这个神秘的行为。

前一秒还没有人。后一秒,凌青云就听到了身后人群聚集的声音。甚至还有人在快速地跑动。他没有回头。脑子里浮现的,是古装剧里科举考试揭榜的场面。

好像有人在笑,但又不像。像是在七嘴八舌地议论。千万别笑!这个月挣的多了,也不至于这么没有内涵吧。你要是笑了,就会有人哭哩!凌青云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心里打着鼓。平时不怎么伶俐的两只耳朵,此刻突然像变成了传说中的顺风耳。那边走廊里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终于,有一个声音高亢起来。像泼妇骂街。他一下就听出来了。那就是他最担心的那个声音——侯宝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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