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2 / 2）

审片的时候，吕东想起了侯宝才对“同工同酬”考核办法不满意的事，就想着跟叶书文提前打个招呼，让领导心里先有个数，真要等着事情嚷开了，闹大了，再跟领导说就被动了。所以，正好在审这两条片的时候，她一边看片一边跟叶书文小声嘀咕了几句。巧的是，就在那个档口，孟成的电话响了，是广告客户的，所以也就接了电话。只有高多福一个人盯着屏幕看。看来高多福也是大眼无神，眼睛盯着屏幕，脑子准是又想着晚上跟谁吃饭喝酒呢。

前赶后错，阴差阳错，一个如此大的低级错误，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在四个人的眼皮底下过去了。现在应该负直接责任的高多福却是不在！在又怎样？现在能责怪谁？能处分谁？只能等市委的消息。

宫仁斜眼觑着吕东。吕东身心疲惫。她觉得眼下能做的也只有等。抬手看了看表，已是凌晨三点。不想再回家了。于是交待宫仁和孟成，把该了解的问清楚，完了让高多福写个报告出来。说完，便起身独自上楼回办公室小憩。

……

北江广电台后身有一家“老同志”茶馆。二楼有间茶室能容下二十几人喝茶聊天。侯宝才决定在这间茶室里张罗一次“茶话会”。喊的都是正式工。他的目的很简单：把正式工拉拢到一起联合“维权”！这就是那天在吕东办公室说到最后，他脑子里盘算出的更大计划。新闻频道的正式工有32个。除去副总监、制片人之后，编辑记者有25个。那天，从吕东办公室离开后，他通过搜索手机号挨个加了这25个人的微信。25个人中，有20个人的奖金比原来少了。多的少了2000多，少的也有600多。大家都不同程度地有一些不满的情绪。这让侯宝才一下来了精神。

这就意味着，这20个人都可能在他的号召下站出来，共同声讨这该死的“同工同酬”。他相信，奖金被临聘人员吃掉，大家内心都有着和他一样的痛。一样的想骂大街，一样的想拿刀捅人。不一样的只是心里的胆儿。没胆儿正好啊，可以借他的胆儿。大家应该都需要他这样一位胆大包天，敢说敢干的人！有一刻，他忽然觉得，他的核心任务已经不再是讨回这失去的2000块钱。“组织带领这20个人集体维权”这个行为本身的意义，已经远远超出了行为的内容。这是一个使命！老侯顿悟，自己在广电台混了快30年，一直平平庸庸、碌碌无为。没想到在即将退休的年龄，他将迎来生命中的高光时刻。通过他的努力，几十位正式工的奖金得以保全。他将成为这次正式工维权行动的发起人、领头人、负责人。这将在北江广电台的历史上狠狠地留下一笔。真是，老天爷是公平的。他会给每一个渴望成功的人机会！做完这件大事，他就可以功成身退，安度晚年。多么美妙的一个安排！

侯宝才自掏腰包，盛情邀请大家到茶室喝茶。顺便商量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木质的楼梯上，发出了咚咚地脚步上楼的声音。早已在茶室里等着的赵梅花和马素艳，还有《零距离》的康平、《北江新闻》的张文清都呵呵地笑起来。

“一听这就是猴儿，这大笨身子，也就他能让地板发颤！”赵梅花说着，扭头朝楼梯口看。

老侯喘着气上来了。几个女人都起哄般地尖叫起来。

“喔！我们的大救星来了！”马素艳两眼放光地说。

“老侯，看见你我们就看见希望了！”张文清也高声附和。

老侯笑呵呵地冲大家挥手。俨然一个头领的派头。

“呵，你几个来得更早。上茶了吗？”老侯看了看空空的桌面，立刻喊道：“老板娘，上茶！给我们泡两壶金骏眉！”

话音未落，张兴旺，《晚间》的主持人黄秋忆，《北江新闻》的主持人宋辉，电视剧运行组的李娟也上楼来了。

大家像多年未见的挚友，客套寒暄着。侯宝才瞄了一眼座位，没敢坐到最头起的领导席，而是选择了最中间的C位。他慢慢地坐下，抓起桌上的瓜子，那张外翻的大嘴立刻变成了粉碎机。顿时，瓜子皮和唾沫星子齐飞。

《北江新闻》的主持人宋辉看着侯宝才，一脸激动地说：“侯哥，你能张罗这个事儿，真是让人感动。我早就有意见，但是没人牵头，不敢说啊！”

“呵呵！”老侯得意地抖了抖，吐了一口瓜子皮，威武地说：“怕什么！”

“你那天在楼层里大声跟人家凌青云吵，把我们都吓坏了！青云这个人不错，这个事儿跟他没有关系！他做不了主！”马素艳一脸认真。

“可不呗！老侯一粗驴愤怒，我们都可害怕哩！”赵梅花又拿着老侯开涮。

“什么‘粗驴愤怒’，人家那叫‘出离愤怒’！”老侯一本正经地纠正。

“对对！出离愤怒！哎，后来你不是找吕东去了吗？以为你得把吕东也臭骂一顿呢！哈哈哈，怎么后面就没动静了！是不是一见吕东大美女，一下就软了？”赵梅花戏谑着。这个话题大家都感兴趣，都想知道当时发了什么。

又有正式工上来了。侯宝才跟大家招手微笑。

然后，他扭头看着赵梅花，毫无底气地说：“吕东就是个仙女儿我也不稀罕！”

“你倒是想稀罕，就是稀罕不着！”

“哈哈哈！”几个老娘们儿跟着笑。

“我现在这身板，也就能应付你这样的！年轻点的我还真招架不住！”侯宝才色眯眯地怼了回来。

“那你还是把自己估计高了！老侯，你没听说过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五十像狮子饿了一上午啊！”张兴旺兴致勃勃地讲起了段子。

“我操，三十四十听说过，还真没听说过五十像狮子饿了一上午。你自己瞎编的吧！嘿嘿，狮子饿了一上午能有多大事儿！？”

“啥啥？多大事儿？你问问花姐！”

老侯淫笑着转过头盯着梅花看。

“去你的！问你家艳红去！”赵梅花吐了老侯一脸瓜子皮。

“哎，听说你跟吕东说到最后，把你们家艳红和小宝都搬出来了！？”《零距离》的康平把话题拽了回来。

“没有！她跟我一直强调那些临时工工资低，租房吃饭都不够。我说我也上有老下有小！儿子没工作！都需要吃饭！”

“对对对！就是这个理儿！”有人跟着附和。

“侯小宝还没上班呢？”

“没哩！给他找了个雨花区城管局的正式工，不想去！妈的，非说要考研！”

“嚯，正式工还不想去！你家小子比你心气高！”

“侯哥，有两下子啊！现在给孩子们找个正式工的工作，难了！不像咱们那时候了。咱们那时候，老人送送礼，花点钱，就办了！现在，你有礼没处送！不知根知底的没人收你的！哎哟，社会变了，人情淡了！”宋辉颇有感慨。

“再变，正式工的福利也得要保证！”侯宝才一下被“变”这个字眼刺激到了，气势汹汹地说了起来：“我正式工的身份是当年通过走门路、托关系跑下来的。当年家里帮着使了多少脸，陪了多少笑，费了多大的劲，大家心里都有数。我们是付出了巨额成本的。这是那个年代留给我们这些人的福利。奖金分配，这么多年都是‘老人老办法，新人新办法’。牛小斌在的时候，那么有魄力的人，号称电视台‘第一牛人’，也没敢动正式工一根毫毛！到她吕东这儿了，就想拿正式工开刀啊？谁给她的胆儿？再说了，电视台现在还是事业单位，还没成企业呢，即使成了企业，也是国企，也得有正式工这一说，正式工就应该比他妈的聘用工有更高的待遇！不能你说剥夺就给剥夺了！”

“好！”有人鼓起了掌。

大家都跟着鼓掌。

侯宝才一下找到了被拥戴为王的赶脚。他感觉身子突然变轻了。轻得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站起来之后，发现该说的都说了。又装着低头看了看屁股下的椅子，坐下了。

“哎，你说谁给她的胆儿，这个事儿应该台长是知道的。会不会郭有亮支持她这么干的？”宋辉突然往前逻辑推理了一步。

大家一下沉默了。

……

“今天请大家过来，就是商量一下怎么干！”老侯看着大家，眼睛开始数人头。

正式工们你看我，我看你，都没了主意。如果是台长支持的，就这几个人再怎么折腾，还能跟台长对着干？那不是拿鸡蛋碰石头？谁会这么缺心眼儿？虽说都是正式工，但连一个制片人都没有，都是平头老百姓，能闹出什么风浪？

大家看着肥头大耳，又蠢又笨的侯宝才，眼睛里的光暗淡下来。

侯宝才数清了现场的人头。一共是12个人。没有实现他心里20人全到的预期。心里也不免失落。看到大家一下没了信心，他也有点慌了。

“我觉得，我们可以一块去找吕东谈！去逼宫！我们肯定不能跟台长较劲儿，也较不过！”老侯强弩着劲儿，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那吕东还是不同意，怎么办？一块去，她也不一定给面子啊！”

“还不同意……不同意……不同意就去找郭有亮！”

今天来得这些人，诉求都很简单。都想着有侯宝才这个愣头青在前面冲，自己跟在后面喊两嗓子，能把损失的奖金找补回来点儿，就算没白折腾。没有人想跟台长过不去。甚至没有人想跟吕东对着干。毕竟还要在新闻频道混，跟总监过不去，能有什么好果子吃？但是说到最后，还是要闹到台长那儿去，不少人心里就打起了退堂鼓。

正尴尬间，侯宝才的手机“叮咚”响了一下。一个陌生号码发来了一条短信。常识告诉他，这是一条垃圾广告短信。这年头，已经没人还用短信沟通了。但此刻他正不知怎么化解无话可说的尴尬，于是就顺手拿起手机来看。磨蹭时间呗。

这一看不得了！侯宝才吓得头皮嗡地炸了一下。

短信内容只有7个字：给市委写举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