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2 / 2）

郭有亮猛地抬起头来，脸上布满了惊愕。他用迷惑的眼神看着吕少迁，问：“您是？”

“我姓吕，”老吕一步迈进来，随手关上了门，接着说：“我是吕东的父亲。”

“啊……哦……”郭有亮站了起来，脸“腾”地一下红了。他看了看老吕手里提的帆布袋，挤出了一丝微笑，马上又收了回去。走出办公桌，郭有亮伸出手让老吕坐。回身拿起桌上的电话准备叫秘书过来倒茶，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咣地一下把电话又放了回去。转过身，看着老吕笑。

……

段老太太收拾完厨房，戴上老花镜，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摆弄了会儿手机。她在纳闷，自己喜欢的一个广场舞视频为什么打不开了，明明昨天还能看。东东还说这是给她买的最新款的智能手机，最新款也这么不好用啊！这高科技的东西就是不靠谱。她自言自语地说着“落伍咯，中午再问问闺女”，一甩手把手机扔到沙发上，准备打开电视。抬眼看见墙上的表，突然“哎哟”着惊呼了一声，小跑着冲进厨房，把昨天买的茴香苗拿出来，用塑料袋兜着回到客厅摆到茶几上。今天中午要蒸包子，她打开电视机，摘下镜子，一边择菜一边坦然地看起了自己追了好几天的电视剧。

手机叮铃铃地响起来，段老太太吓了一跳。她重新戴上老花镜拿起手机来看，不认识这个号。犹豫了一下，手指在屏幕上一滑，还是接通了。

“喂？”

手机那头竟半天没人说话。

老太太把手机从耳朵边挪到眼前，气哼哼地说：“谁啊这是，接通了又不言声。喂？”

“嗯……是吕东吗？”终于有个男人张嘴了。

“不是吕东，是吕东妈。你找她吗，她出去了，不在家。”

“哦……是阿姨啊。”

“你是哪里啊？”

“吕东的手机打不通，没事儿阿姨，我跟您说也可以。我是市法院的，我们刚刚抓获了一个洗黑钱的犯罪团伙，这个团伙盗取了很多人的个人信息，然后用这些信息复制了本人的银行卡，用来洗黑钱。其中就有吕东的……”

段老太太被这突如其来的坏消息搞得心突突跳起来，拿着手机的手开始哆嗦。女儿怎么这么倒霉，又碰上了这种糟心事。心里正腻歪着，她突然又想起来，吕东曾经说过，现在骗子特别多，像什么说自己是法院的，公安局的，让你转钱的，都是骗人的。老太太情绪一下又稳定下来，她大声对着手机里面说：“小伙子，你别骗我了，我女儿是电视台的，你们这些把戏她给我说了一百遍了，我不会上当的，再见！”说完，老太太就要挂电话。

“吕东是北江电视台新闻频道的总监，但是现在被停职了。”

“啊……你，你怎么知道的？”老太太的手又哆嗦了。

“告诉你阿姨，我们不是骗子。现在跟吕东联系不上，因为情况紧急，所以只能跟你说。过两天法院就要开庭审理了，如果今天不解决，明天就要给吕东下传票了，吕东要以涉嫌犯罪的身份到法院开庭的。你要是还不信，你加我一个微信，我把我的证件，以及各种案卷都给你发个照片，你看看。”

“嗬，听你说的跟真事儿似的。行行行，我看一眼吧，你加我……”

不一会儿，段老太太的手机里就出现了一个“北江市人民法院法官夏边”的工作证照片，很快又有了一个“北江市人民法院关于洗黑钱团伙开庭审理”的卷宗，涉及人员信息一栏里，吕东的名字清清楚楚地摆在那儿，旁边竟然还真贴着闺女的照片！老太太这下慌了神，她脸色煞白，不停地咽吐沫，哆嗦着问对方怎么办。

“阿姨，现在法院有个内部政策，就是对有可能被窃取信息冒用身份的人员，只要往法院的账户上打一笔钱，类似于担保金，就可以免于起诉。这个钱24小时内还会退给你的……”

“啊……还得给你们打钱啊？我女儿说过，不让给外人打钱……”

“嗯……不给我们打钱也行。你去银行办张卡，把钱存到你自己的卡上也可以的……”

“这样还可以，反正卡也是我的名字，对吧。钱还在我的卡上，对吧……”

“对对对，阿姨，吕东这个事挺严重的。她现在被停职了，一旦再被传唤到法院，她下半生就完蛋了，你说是不是？坚决不能让这个事情发生的……”

“是是是，夏法官，你真是太懂我们了。你赶紧说后面该怎么办吧？”

“一会儿我跟您发送一个链接，您先点一下，后面就按照我的指示做就行了。因为事关吕东的荣誉，这个事一定要保密，不要告诉任何人。一定要听我的……”

夏法官推心置腹地一番传授，段老太太非常感动。想想自己闺女最近遭遇的不幸，当妈的也做不了啥，心里不好受，不能让女儿再受伤害了。挂断手机后，她觉得应该听法官的，悄悄地帮女儿把这件麻烦事儿解决了，当妈的也算帮孩子挡了一件大事。她慌乱着找身份证，准备去银行办卡。突然脑子里又响起吕东的叮嘱，自己不会真得遇到骗子了吧？还是应该给老头子和吕东说一声。于是拿着手机拨吕东的电话，发现新买的手机竟然坏了！怎么拨都打不出去电话了。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坏了呢？！情急之中，她想起家里还有固定电话，小跑着冲到电话机前，拿起话筒，看着旁边压着的电话号码表就打，发现看不清，又颠颠地跑到茶几前找到老花镜，小跑回来，开始一个键一个键地往外拨。先打了吕东的手机，里面总是有个女同志提示“您拨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夏法官说得没错，女儿的手机就是打不通。再打老吕的手机，里面还是那个女人一直说“您拨的电话已关机”。臭老头子，去下个象棋，怎么还关机了？

……

郭有亮亲自沏了一杯茶，端到吕少迁面前。他并不言声，只是面带微笑地盯着老吕看。吕少迁见状，把手里的两瓶酒往前一挪，说：“郭台长，这是两瓶泸州老窖，我存了10年了，今天给你拿过来，你尝尝。”

“哎哟，老哥，这怎么行，不行不行，你这是让我犯错误啊，拿回去拿回去，放了这么多年，一定要自己喝。”

两人的胳膊一推一往，打了会儿太极。吕少迁先停下了，见郭有亮仍然不问他来干嘛，使劲眨了眨眼，无奈地先张了嘴。

“今天来打扰你，主要还是吕东的事。这孩子的脾气我知道，人不坏，就是有时候有点倔。对电视台那是忠诚得很，伤天害理的事应该不会干，”老吕看着郭有亮的脸，跟着那张脸的表情一紧一放。停顿了片刻，接着说：“我今天来，也没跟吕东说，属于擅自做主。嘿嘿，做父亲的，永远有操不完的心。希望郭台再给孩子……”

话没说完，就听门被急促地敲了两下后猛地被推开了，一个30岁出头的年轻人冲进来几乎是蹿到吕少迁面前，劈头盖脸地说：“老同志，你是干嘛的。我就上了个厕所解了个小手，一眼没看见你就自己闯进来了。见台长是有程序的，你知道吗？你这样是不允许的，先出去吧……”说完，年轻人拽起老吕的胳膊就要往外撵。

老吕被唬得目瞪口呆。转脸看向郭有亮求助。

“干什么呢，怎么这么没规矩！早干嘛呢？没看见我和老爷子正聊着吗？出去！”郭有亮坐在椅子上大声训斥着。

年轻人像被打了冷静剂，拽着老吕的手瘫软下来。木鸡一般呆怔了一下，灰溜溜地转身出去了。

“老哥，赶紧坐赶紧坐，这秘书刚换的，我还没调教好，没礼貌，丢人现眼了！”郭有亮脸上恢复了微笑。

半道杀出这么个愣头青，连羞辱带惊吓，让吕少迁瞪大了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没想到电视台还有这么生猛的员工，没想到台长的身边人这么野蛮。今天真是开眼界了！他摸了摸脑袋，终于还是想起了自己没说完的那半句话，颤巍巍地笑着说：“希望郭台再给吕东个机会……”

“哎呀，老哥，你的心情我非常理解。吕东是个很能干的中层干部，我也很赏识她。不然我不会提拔她。虽然总监只当了几个月，但是能看出她的魄力。就是……有时候光会做事还不够，方方面面的关系也得处理好……”郭有亮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斜了一眼老吕，接着说：“这次，本来事不大，麻烦就麻烦在捅到市委了，书记知道了。弄得我很被动……”

“那……那信……那信里反映的情况都不属实吧……”吕少迁小心翼翼地问。

“属不属实，咱们说了不管用啊。书记只知道你广电台出乱子啦！你郭有亮的管理有问题，问题还不小！”郭台长模仿着市高官的口气，嗓门明显比刚才大了。

“是是是，郭台，吕东做事还是很不成熟，给您添乱了，我今天替她向您道个歉！还是希望您……这两瓶酒，是点心意……啊……”

“哎呀，老哥已经退了吧，之前在哪个单位啊？”

“我在雨花区计委。”

“哎哟，纪委！”郭有亮瞪大了眼，立时脸又红起来，笑着说：“我跟你们现在的刘书记搭过伙。我在晚城当县长的时候，他是副县长……”

吕少迁听得很懵，不知道自己单位什么时候又换了个刘书记，难道是刚来的领导？见郭有亮一下变得很恭敬，他也不好分辨，也不愿分辨，只跟着呵呵地笑，享受着郭有亮的和颜悦色。

……

救女心切的段老太太带着家里的存折慌慌地出门了。手机打不出去，夏法官却能给她打进来。这个夏边告诉她，去最近的银行开个户，然后往这个户头里存上一万块钱，然后把卡号什么的告诉他，他们查到钱确实在卡里了，吕东的传票就能解除了。只是有一点，不能跟任何人说，事关机密。段老太太边走边感觉庆幸，幸亏没有联系上老吕和吕东，严格按照夏法官的指示做了，事情才能顺利解决。迎面碰上几个一块跳广场舞的老姐妹，冲她打招呼，她强颜欢笑，匆匆而过。

在银行里办了张新卡后，段老太太按照指示走出银行，刚来到一个安静角落，手机就响了。她把卡号悄悄地告诉了夏法官。夏法官说需要核实真实性，还需要密码和身份证号。老太太皱了皱眉。对方又说，卡在她自己手里，他们什么也做不了的，把心放肚里吧。老太太想想也是，便一五一十地说给了对方。一边说一边还想，自己真是遇上好人了，这么真心实意不厌其烦地帮自己解决问题，这种好人不多了。她折身返回银行，把存折上的一万块钱存进了卡里。

因为是从自己的存折转到自己的银行卡，工作人员并没有怀疑，还夸老太太赶时髦，开始跟上年轻人的节奏了。老太太哼哈着，根本没有心情和客户经理打趣。办完了又来到僻静的角落，当她急切而兴奋地告诉夏法官已经把钱存到卡上时，夏法官又遗憾地告诉她，法院刚刚开了个会，决定提高涉案嫌疑人保证金的数额，问老太太存折上有多少钱。段老太太支吾着说一共有十万。存过去一万，还剩九万。夏法官告诉她，需要把剩下的九万都存到卡上，这样问题马上就能解决。为了保证顺利转账，夏法官还温馨提示，一旦银行工作人员问三问四，应该这样这样回答他们。老太太连连点头。

上午十一点，存完钱的段老太太疲惫地回到家中。夏法官兴奋地告诉她吕东的事没问题了，最终的消息会在下午给她发微信确认。看着茶几上刚刚择了一半的茴香苗，老人家心里暗暗叫苦。中午的包子看来是吃不上了，只能简单做点别的吧。这老吕今天干什么去了，电话关机，到这个点儿咋还不见人影？

……

吕少迁走出电视台坐上公交车后，脑子里还在回味郭有亮最后说的几句话。郭台长收下了他的两瓶酒，答应尽快解决吕东的问题，这让老吕如沐春风。他觉得郭有亮还算是个好人。没有跟他这个初次谋面的陌生人打官腔打哈哈，就应该肯定。今天自己没白跑，竟然有了这么大的收获。如果吕东真得过几天能上班了，他这个做父亲的又算立了大功一件。能帮孩子过个坎责无旁贷，也实属不易。他突然想起了孟成，办完了事应该跟他说一声的，但是忘了要他的电话，只能作罢。

看着车窗外的风景，吕少迁长长出了一口气。虽然饱经沧桑，但是求人办事，在心理上就矮人三分，难免消耗心力。何况中间还窜出来个牛犊子！他往椅子背上一靠，感觉有点累了。

推开家门，老吕像往常一样哼着小曲。正在客厅收拾茶几的段老太太见了他就大喊起来：“你这个老头子，去哪儿了。打了你一上午电话，你都关机。急死我了。”

“哎哟哎哟哎哟，忘了忘了，我把手机……没电了吧，自己关机了。我一上午都没看。”老吕一边脱衣服一边从衣兜里往外掏手机。拿着手机假装摆弄了半天，然后佯装进卧室找充电器。突然他回头盯着忙忙活活的老太太问：“咋啦，想我啦。干嘛给我打电话？”

“哎呀，我刚刚办了一件大事。没有你，我自己也办成了。”

“嚯，你也办了一件大事。我以为就我……你办了件嘛大事？”

“我告诉你，你别害怕。咱闺女被坏人利用了。人家法院抓了坏人，差点牵连到东东……”段老太太一边扎围裙一边神神秘秘地讲述自己刚刚摆平的那件大事。

吕少迁的脸上阴晴不定。刚听了几句他就觉得哪儿不对劲。

这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吕东回来了。两人不约而同地扭头看向女儿。

吕东上午去刚刚改造完成的省图书馆看书了。恰巧碰上负一层有位文化名家开讲座在讲北江的历史。她饶有兴致地听了一上午。一上午手机都没有响，她心里还暗自高兴，没电话打扰感觉真好。谁知一进家门，一个五雷轰顶的坏消息正等着她。

六十五岁的段老太太把上午发生的、她独自搞定的“大事”一脸成就感地开始讲给父女俩听。

没说两句，只听吕东一声惨叫，惊慌失措地大喊道：“妈，你被骗了。赶紧报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