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1 / 2)
柳天紫从宫仁嘴里听说李敢去了北京,立刻感觉大事不妙,一下瘫软在床上。
她心里升起一种莫名的恐惧。李敢为什么会去北京?他又怎么会把电话打到宫仁那儿?联想到刚才大胆儿问她酒店的名字,还让她开住宿发票,她隐隐约约好像有了答案。这么多年的夫妻,李敢的小心思她非常了解。八成是想给自己个惊喜,套自己话说出酒店的名字。这就是传说中的“懂你”吧。但是这个“懂你”来的真不是时候。简直就是要砸锅的节奏嘛!下面怎么演?这场戏怎么收场?她躺在床上冥思苦想,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睡梦中,她隐约听见手机接二连三地发出震动声,没完没了。像是梦中的情景,但又是那么真切。她艰难地想让自己醒来,怎奈手脚像被绳索捆住了一样,动弹不得。手机持续“嗡嗡、嗡嗡”地震着,像是从天际传来的深情呼唤。她奋力挣扎。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意识总算挣脱了束缚,回到了现实。抬起沉重的胳膊拿过手机,时间已是凌晨,原来是李敢给她发来了微信。这家伙也许是为了快发,半句话一条,一共发了二十多条。怪不得手机一直震个不停。天紫一句一句地看着,大胆儿竟然是在解释傍晚时分他和宫仁打电话的情况。把这些半句半句的话连起来,大概是这个意思:
“媳妇,我们单位今天下午又发了点儿福利,有鱼,有虾,有烧鸡,还有一堆肉制品,咱们吃不完,考虑着你不在,我就想着给你们宫总送点,手机里存着他的电话呢。谁知一接通电话,老宫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了,说话非常粗鲁野蛮,特别不客气。比我可粗鲁多了,平时他也这样吗?有这样的领导,你们下面人可受罪了。当时弄得我一下慌了。瞬间想着先不给他了。干嘛呀,我热情似火,他冷若冰霜,舔腚啊?所以情急之下就装了个傻,改口问你出差了吗,我就说我也到北京了,但是找不着你。想问问领导怎么回事。不然打这个电话就会莫名其妙。结果,他说他也不知道……”
柳天紫看着看着嘴角挂起了微笑,一下如释重负。相对宫仁的只言片语,她更相信李敢这套情真意切的说辞。本来这场戏就没有那么多的意外嘛。宫仁这个老东西真是能添乱,毫无辨别力,无中生有,节外生枝。这么大岁数了,还跟个孩子似的,毛手毛脚。唉!
下面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走完剩下的流程就可以了。她给李敢回了信:这次学习确实很严,基本是封闭学习,不让和外面接触。刚才吃完饭本来想和你联系,谁知往床上一靠,睡着了。我知道了,你早点休息吧,我明天下午就回去了。勿念!
写完,天紫把手机往旁边一扔,好好地整了整被子,摆了摆枕头,认认真真地睡了过去。
……
四个小时前,李敢往家里打了电话。他告诉父母和孩子,自己没有出差,单位突然有工作需要加班,晚上不回家了。
月亮像一把弯刀,明晃晃地挂在夜空。相对地球上的灯火辉煌、酒色生香,月球那一弯清白,愈发让人觉得孤寂清冷。
“你说嫦娥这会儿干嘛呢?难道还是抱着玉兔在长吁短叹?”律师赵志满站在落地窗前若有所思,像是在提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估计是在掉泪。正在恨那个负心的后羿独自到人间,变成律师快活去了。”吴猛绷着劲儿,一本正经地在旁边配合着。
“呀,那个律师叫啥呀?赶紧给传个话吧!他娘子想他了。”赵志满终于憋不住,嘴角漾起了坏笑。
“好像姓赵,字志满。我要碰见了,一定得给传个话。放着这么美的娘子不管,出来鬼混……”
还没说完,赵志满脸上夸张出一副凶狠伴随着淫笑的样子,一拳捶了过来。吴猛一侧身,拳头擦着他的肩膀蹭了过去。两人嘻嘻哈哈,孩子般闹作一团。
这是一间私人会所的包房。正中间的圆桌上,孟成和台长秘书李英一边喝茶一边闲聊。孟副总左手抓过一把虎皮腰果,右手大拇指和食指夹住一颗,一捻皮,“嗖”地一下扔到嘴里,轻松自若地问李英:“最近,台里有什么大事儿吗?”
“没,没什么……哎!有。全处,后勤处的全兆斑要升副台了!”李英一拍桌子,终于想起了一个大新闻。
“我操!这么快!”孟成脸一红,端起茶杯,低头说:“这么多年,老全总算没白忙活!”
“那可不!鞍前马后的。”
“这里面有什么信号吗?一般不都是领导调走之前,把自己人提拔一批嘛!”
“不知道……郭台上午去趟市委,没让我跟着,反正回来看表情,不是太高兴。”李英慢慢地摇着头,手摆弄着筷子,很认真地回想着。突然,他拿起筷子一敲盘子,似乎想起了重大细节:“下午宫总去郭台那儿了!”
“哦,干嘛去了?”孟成手里的腰果已经换成了瓜子,边磕边无心地问。
“不知道,没让我进去。反正说得时间不短,出来的时候,我看宫总脸色也是不怎么好。”说完,李英惭惭地笑。端起茶杯喝茶,放下杯子啧啧称赞,这茶好。
孟成嘴里的瓜子磕得飞快。
“操他娘的,真发愁,明年这创收太难了!”孟成把剩下的几颗瓜子往桌子上一拍,转了话题。
“一频道还是好的呢,你们今年还挣了一千多万呢,其他那仨频道,就挣了几百万。他们的记者上个月就发了几百块。科教频道的宁总,宁爱民,上个月奖金才一千二。最惨的是法治频道,上个月的创收是零!”李英说完,张开嘴吐了吐舌头。
“这么惨啊!”
“那可不!”
“那记者们的工资从哪儿出?”
“台里先给他们垫点儿呗!”
“台里家底还挺厚啊?”
“嗐,我跟你说吧,其实领导不让说,”李英侧眼瞥了瞥窗户边站着的赵志满和吴猛,伸着脑袋,把声音压得老低:“现在已经在贷款了,而且还不是从银行贷的,因为要得急,额度大,银行没弄成,从金融公司走的,算是高息贷……”
孟成抬起头,一脸惊恐。
虽然他对台里贷款的事早有耳闻,但一直是半信半疑。今天听李英这么一说,看来是真的,并非谣言。自己养家糊口的的单位啊,曾经万人羡慕的电视台,现在竟然要靠贷款维持生存了!这是眼看着就要倒闭的节奏啊!说不定哪天自己就失业了,就要另谋出路了,真叫人心里呕得慌!
门开了,服务员把凉菜端了上来。窗户边的两位转身来到座位上。吴猛站起来,打开白酒,把四个杯子往桌上一码,开始倒酒。孟成抢过自己那个酒杯用手一捂,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嘴里连连说着:“不行啦不行啦,毛病又犯了,今儿吴猛替我喝。”
“不是腰疼嘛,腰不行也不能喝酒啊?”赵律师一脸不爽地问。
孟成不语。
吴猛冲着赵志满一仰头,解释道:“痔疮痔疮!”
“哎哟呵!痔疮啊,喝点酒消消肿,就下去啦!”
“放屁!”孟成轻轻地骂道。
大家跟着哈哈笑起来。
“反正喝一回少一回了!”李英抖了抖腿,来了一句激将法。
孟成瞅了一眼李英,把手从酒杯上拿开了。
“啥意思,郝兵?听你这话要出什么大事啊?”吴猛瞪着困惑的眼,问李英。
“没有没有,口误口误,我的意思吧……都四十的人了,人生已过大半,可不喝一回少一回了呗。”李英脸上仍然挂着那招牌式的微笑。
“郝兵?不是李英吗?李秘书还有艺名?!”赵志满阴阳怪气地问。
“哪儿啊!李英是艺名,人家本来就叫郝兵。”吴猛抢着说。
“这里面有啥故事啊?一会儿跟我们讲讲呗!李大秘书!”赵志满自己先端起了酒杯,要跟李英碰。他已经不管自己是主是宾了。
“嘿嘿嘿,这属于个人隐私。不方便说不方便说。”李英红了脸。
“哦,隐私!这还真不能再问了。”赵律师眼神扫到孟成那儿,一仰头,问:“真不喝啊,不喝我们可自己喝了啊!”
孟成端起茶杯,放到了嘴边。刚要喝却突然放下,拿起酒杯往前一墩,看着吴猛说:“娘的,倒上,难受就难受吧!不喝也难受……”
“哎,这就对了!想想当年你们吕总吕东,人家那魄力,还是个女的,你这个将来也要朝着总监的位置努力的人,得跟上节奏……”赵志满愈发口无遮拦,显然已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哎哟,说起吕东,明天我还得到医院去看看呢,他老父亲住院了……”
“啊?什么病啊?”众人齐口同声地问。
“说是感冒,应该不严重。”
说到吕东,大家似乎都很有兴致。私人会所隐藏在一片旧厂房内,窗口的光就像在夜晚空旷沙漠中点起的一团篝火,寂寞但不失热烈。而在三条街区之外的老百姓大酒楼内,则像景区里举行的篝火晚会,干冽炽热,坦荡自若。在大厅一角的卡间里,陈家山、赵小龙和孙波同样也在谈论着吕东。
“吕总不容易啊,被冤枉了到现在都平反不了。这两天他爸又住院了……前一阵儿她妈还被骗子骗了……”家山眼睛有些湿润,端起酒杯跟二人一碰,干了。
“唉!世间快乐的人有几个?人到中年,谁家不是一地鸡毛!”孙波放下酒杯,附和了一句。接着话锋一转,感慨道:“我还是挺怀念吕总在的那段时间,每个栏目都有自己的风格,我是不知道别人,那段时间我还是挺沉浸在工作里的……唉!做人难,做好人尤其难。要是吕总在,《晚间》也不至于被拆得四分五裂!”
“吕姐是个好人,要是她在,我们可能也不会想到走!只怪我们没出息,也帮吕姐做不了啥!”小龙有些黯然神伤。
这顿饭是赵小龙张罗的。因为他和孙波已经想好年后就辞职了。今天算是跟他们最近的山哥辞行。点完菜,陈家山就去偷偷结了账。回来看着两位年后就见不到的兄弟,顿时感伤人生无常。生命就是一个不断失去的过程。但是人总应该能做点什么,让失去变得慢一些,缓一些,更容易接受一些。看着这些得力干将一个个离开,他想不出自己能做什么,心里不免彷徨唏嘘。
“山哥,现在我们俩要走了,也没什么怕的了!我就跟你说吧,老宫的作风实在跟咱们不是一路人。我们俩的工位不是就在他办公室的外面嘛,好家伙,别的不说了,光这几天给他送礼的就排队!”赵小龙像是压了一肚子的话终于找到了倾诉的对象。
“这两天让我们去暗访什么窗口单位年前的作风问题,我看不用去别处,在十一楼拍拍就能成条片!嘿嘿嘿……”孙波气得直笑。
陈家山听完,心里一震。
孟成浑身燥热。
他已接连喝了五杯白酒。肛门处刚刚一阵火辣辣之后现在没感觉了。他知道明天上厕所必定会有一次撕心裂肺的疼。不管了,一堆的烦恼让他只想着宣泄一下。况且今天他请客,不喝没气氛,也说不过去。
“我跟吕东这么好的搭档,现在啥也帮不了她,心里确实不是滋味。她爸住院,我给联系了一下省四院,但是他们的呼吸科不行,后来又找人。真他娘的,现在到处都是人情,干啥也需要关系。在老家哪有这么多的事儿……”
“城市套路深,你想回农村……哈哈,还回得去嘛,回不去了!”赵志满喝得已是脸红脖子粗,说话越发得意。
“哎?前一阵儿,吕东她爸不是来找郭台了嘛,郭台怎么说的?”孟成转头看着李英。
“这……这我可不知道。”李英红着脸,想起了那次他在台长办公室往外撵吕东父亲的情景,顿感惭愧。但那是有原因的,他不知道那老头是谁,只知道有人不打招呼就闯进了台长办公室,怕老郭事后批评他,只能鲁莽行事。后来老郭没提这事儿,反而是有一次让他打听打听,吕东的父亲吕少迁退休前到底在什么单位上班。
“吕少迁退休前在雨花区计委上班,发展计划委员会,结果他跟郭台聊的时候说成了‘纪委’,纪律检查委员会,郭台后来知道了,老大不高兴……”
“你怎么知道不高兴,跟你说了?”孟成一脸困惑。
“那可不!让我去查的,我特意找雨花区纪委的一个朋友问的,没这个人。后来就汇报了,看老郭的脸色就不对,没当着我面骂街,但是转身自己在那儿嘟囔好半天呢!”李英一五一十,描述得就跟刚刚发生一样。
“你们台长真细,多大点儿事儿啊!”赵志满有些打抱不平,分析道:“我估计肯定是老郭理解错了,不是老吕说错了。人家怎么说错啊,他们上班的时候就叫‘计委’。因为这个不给人家吕东解决问题这就属于迁怒!对不对?我猜着,八成是因为你们台长一听纪委,给吓着了,后来又说不是,虚惊一场,心里就有口气。当然了,不给你们吕总解决问题,也不一定是因为这个……啊,我就是瞎说!”赵律师哈哈一笑,端起了杯。
“你可不是瞎说。上次来闹事那娘儿俩,操,折腾我们一上午,就是搞不定。赵律一个电话,就让那小娘们儿收兵了!来……”孟成端起了杯跟赵志满碰了一下。
大家跟着端杯。
被吹捧的赵志满愈发轻飘,嘴里连连说着“没啥没啥”,夹了一口菜到嘴里,然后炫耀道:“一个这个都摆不平,要是开庭辩护,我还能打赢什么官司!”
“赵律,你都怎么说的?让我们听听,我们也取取经,学习学习。”吴猛一脸恭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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