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2 / 2)
“哎呀!怎么说的?”赵志满一拍脑门,闭上了眼,陷入回忆。很快,他右胳膊肘在桌面上一撑,手指开始配合着一个一个伸开,道:“我都记着呢,当时我就是四点,给她总结了四大罪状:一、电视台属于事业单位,政府机构,某种角度上说,录个晚会什么的,还有公共场所的属性,所以你来这儿大吵大闹,这个行为本身就涉嫌扰乱公共秩序罪;二、如果说你母亲住院和这个报道有关,需要直接的证据;三、如果说侵犯你肖像权,对方必须是盈利为目的,实际情况不存在;四、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下,到电视台要钱,说轻了叫讹人,说重了叫欺诈。就这四点,啪啪啪啪,她一下就老实了!”赵律师双手一拍,然后一摊,紧跟着一句:“就这么简单!”
吴猛竖起了大拇指,端杯就跟赵律师碰。李英也连说几个“牛”。孟成也端起了杯子。
大家再次一饮而尽。
“激荡新闻很适合你们,那是一个敢说真话的平台,是有新闻理想的人向往的地方。”陈家山对赵小龙和孙波年后要去的新单位夸赞不已,然后又不放心地问:“那儿的工作强度应该很大吧,你们俩身体能承受得住吗?”
“还行。我们身体基本恢复了。激荡那边我们都面试通过了,那边的工作模式跟咱们这儿不一样。基本流程就是:报选题——拍摄——剪辑——上传,不用坐班,没有固定的办公场所,总部在北京,定期开会。平时在家就能办公。”
“哦哟,那真是挺好!跟宋涛去的茄子视频有点像啊!”
“是。现在这些新媒体的工作模式都比较相似。都是全国级别的,然后分几个片区,每个片区有负责人,下面一堆记者编辑……”
“挺好挺好!”陈家山嘴上说着好,心里却是五味杂陈。这些天他很疲惫,精神不济,也特别容易感伤。“感动北江”已经进入了晚会阶段,每天他只能睡四五个小时,基本没有时间出来应酬。今天情况特殊,推不掉,他也特别想来。但是聊着聊着,他就会想到自己的心事儿。看着曾经的兄弟们各奔前程,他动情地说:“唉呀,说走就走了。就这样散了。一别不知何时还能相见!”
孙波低下了头。小龙眼里也开始闪闪发光。
三人举杯痛饮。
“你们就这么走了……真是……”
陈家山欲言又止,两位兄弟听得有些心焦。山哥从来没有这么优柔寡断、吞吞吐吐过。看样子是有重要的事,似乎又没想好。
陈家山自己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摆出一不做二不休的表情,压低了声音说:“我有个事儿想拜托二位兄弟!”
“啥呀,哥!干嘛这么客气!”二人一下激灵起来。
“嗯……你们不是说没什么能帮吕总的嘛,现在有个机会,就是不知道你们肯不肯?”
“噢,什么事儿?怎么帮?”哥俩有些小激动。
“是这样……”陈家山一招手,俩人往前探身,他凑近他们的耳朵小声嘀咕了几句。
小龙和孙波都瞪大了眼,对视了一下。
孙波笑着问:“真干啊?”
看着俩兄弟不明原委,家山稍微抬高了声调解释道:“吕东被诬陷,表面上是侯宝才几个人干的,实际上幕后有指使者。我们作为调查记者,有责任有义务先把自己身边的事调查清楚。只有拿到一些证据,我们才有话语权,才有替吕东平反的可能,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一旦弄成了,我们就可以……”
听着听着,赵小龙和孙波脸上的肌肉逐渐松弛了,他们轻轻地点着头。
“行,我们干!临走之前,再做件有意义的事儿!”赵小龙端起了酒杯,看了看孙波。俩人扭头看向家山,眼里闪烁着坚毅。
家山激动不已,百感交集。
仨人推杯换盏,回忆过往,尽说惜别之情。
海北医科大学附属第二医院(省二院)呼吸科病房内,段老太太端着一碗小米粥正在给吕少迁喂饭。听闺女电话里说老伴病情好转,老太太在家忙活了一下午,特意炖了鸡汤,烧了排骨,想给老头子补一补。谁知当她兴冲冲地打上车、拎着多年不用的保温饭盒赶到医院时,护士却告诉她病人只能吃流食。她看着老吕那凸起的颧骨,心里一酸,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前后不过四五天,老吕整个人都快脱相了。一个感冒怎么会这么严重啊!
此时的吕少迁精神状态尚可。见老太太掉泪,便沙哑着喉咙宽慰道:“甭担心!我这身板没问题!这里是全海北最好的医院了,一个感冒还治不好?行啦,再住几天,我就能回家过年了!过年的东西,你准备的咋样了?”
老太太拿出手绢抹干了泪,破涕为笑,说:“家里的事儿不用你操心!啥都准备好了,就等你出院了!你看我忙活一下午给你炖得排骨,你一块也不想吃?”
“大夫不让吃就不吃了,让闺女吃,等我好了,你做得这点儿我一个人可不够哩!”
“唉!喝粥吧!”老太太继续拿勺喂饭,忽然又关心地问:“嘴里没滋味吧,我给你搁点儿榨菜。”
……
吕东看着老两口甜腻腻地唠嗑,甚感欣慰。她勉强吃了两块排骨,连连说香。其实她心里有事儿,没多大胃口。
本来进了全省最好医院的呼吸科,心里总算松了口气。但白天又做了一次CT,主治大夫看着片子,皱着眉头问她,老爷子以前肺部是否得过病。她坚定地摇头说没有。大夫告诉她,彩超的结果不是很好,老人的肺部持续感染,病毒有继续扩散的趋势。明天只能上最强的抗生素——万古霉素了。吕东顿觉心里那座大山又压了过来。
楼道里的夜班护士叽叽喳喳地聊天,有个人说科主任冀鲁明下手术了,吕东听见心里一振,父亲的病要尽快让这位海北省最牛的呼吸科专家瞧瞧。最好的治疗方案越早制定出来越好,拖下去只能会越来越糟。她放下碗筷、整了整衣装,告诉老太太自己出去一下,拿上片子就去敲冀主任的门了。
老吕喝了粥似乎一下有了精神。他躺得有点累了,身上有些出汗,说想坐起来,但身上又没劲儿,自己起不来。老太太就去扶他,不想正好被护士看见,一下给喝止住了。老太太吓了一跳,觉得护士太不通情达理,但又不敢发作,只能忍着。等护士出去了,邻床的家属突然神秘兮兮在她身后说,还是听人家大夫的吧,隔壁屋的一个病人,昨天输着输着液突然就心跳停了,家属都傻了,特别突然。老太太听了面如土色,嘴里连连说着“对对对、是是是”。她使劲儿掖了掖老吕的被子,让他坚持忍着点儿。然后掏出手绢,轻轻地擦着老吕额头上的汗。
呼吸科主任冀鲁明的办公室内,吕东坐在椅子上,毕恭毕敬地看着对面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大夫。冀主任略显疲惫,但对病人家属的疑问还是不厌其烦地解答着。
“冀主任,我爸这个病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这个片子我看了,你们的主治大夫也跟我交流过了。你爸的病开始是个感冒,但是后来被未知病毒感染了,成肺炎了,而且肺部病毒扩散很快。到现在也没查出来是被什么细菌感染的。我也看了你在前面几家医院拍的片子,每次片子都是比上一次严重。而且,你们在前面那三家医院,好像感染上了医院的耐药细菌。一般的抗生素已经不管用了。”
“那怎么办?还有治好的希望吗?冀主任!您是最权威的专家,能不能拿出一个一步到位的治疗方案,我总感觉现在是在一步一步试着治疗!”吕东心急如焚。
“嘿嘿。小吕,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你得明白,每一步的治疗都不是盲目的,每天我们都查房,科里的重症病人我都清楚情况。我们的团队,骨干大夫都有20年以上的临床经验,可不是光我一个专家哟!”
“哦哦,对不起,冀主任,是我太着急了!说话有点唐突。我相信你们的专业能力和水平!就是……作为家属,总是觉得两眼一抹黑,啥也不清楚,心里非常焦虑……”吕东颤抖着声音,眼里有些湿润。
“没事儿没事儿!明天我们科里的几位专家会对几位重症患者的情况再来一次沟通。这其中就包括你父亲。今年冬天的流感明显比往年严重,来势汹汹。据我所知,市级以上的医院,呼吸科病房都没有空床位了。光我们科,因为感冒转成肺炎的重症患者就有十几个了。所以,有些情况我得提前跟你说,一是你对流感病毒要有认识,除了甲流乙流等常见病毒外,大部分病毒是没有特效药的,最终需要病人自己的免疫系统发挥功能,击败病毒。像你父亲这种情况,如果最后变成大白肺,那就得上呼吸机了……”
吕东强装镇定,心里的惊恐如波涛般涌过来。
“如果还是不行,病情进一步恶化,肺完全不起作用了,最后还可以上人工肺。等病毒自限之后,肺部也可能会慢慢恢复功能……但我们都不希望走到那一步,那样的话,不仅病人十分痛苦,而且治疗的费用也很昂贵……”
吕东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想想自己的父亲才六十多岁,还没享过什么福,还没看到自己结婚生子……内心陡然升起无限愧疚和不安。冀主任慈祥的笑容让她鼓着勇气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病毒性肺炎的治愈率有多高?”
“病毒性肺炎治愈率不低,但有一种情况不能忽视,就是病毒性肺炎会引起很多并发症。不少病人最后都是因为并发症……”
吕东失魂落魄,觉得天要塌了。
孟成四人摇摇晃晃地下楼。大家都喝得很尽兴。
吴猛叫了两个代驾。一个替赵律师开车,另一个替自己开。赵志满搂着孟成的肩膀,称兄道弟,诉说衷肠。孟成把他推进车里,关上车门,挥手再见。然后转身和李英上了吴猛的车。吴猛坐在副驾,拧着身子看着二位,说先把李大秘书送回去。孟成说好。
李英吐着酒气,控制不住地傻笑着。平时谨小慎微,从来不多说一句话的他,此刻已经到了忘我的境界,成了话篓子。他拍着孟成的肩膀,豪爽地说:“哥,知道我为什么从‘郝兵’变成‘李英’了嘛,刚才……刚才酒桌上不方便说,我告诉你吧……都是不得已……李英这名好听嘛?倒也不难听,但是……比郝兵差点儿事……都是因为我妈姓李……嘿嘿嘿,不然,我才不会改……”
“跟你妈有什么关系?愿意跟着你妈姓李?”孟成有一搭没一搭地问。
“不是……我跟你说……我是有难言之隐的,我不容易……”李英尚且知道前面还坐了俩人,把嘴凑到孟成耳边,低低地说:“自从跟了郭台之后,郭台有一次问我,做秘书的最高境界,最好的榜样,是谁?我他妈哪知道是谁啊……人家告诉我,是李——莲——英。当时我就傻逼了。我操,李莲英我能学得来吗?但是……但是我又不能说学不了,怎么弄?我得有个态度啊,那就先改个名吧,但是……但是又不能做得那么明显,好像领导逼你似的,我就说……我以前就跟着我妈姓李,叫李英……”
车厢内鸦雀无声。司机和吴猛好像什么也没听见。
对面的车灯一闪,孟成扭头,借着光看见,郝兵两行热泪汩汩而出。
孟成鼻子一酸,抬手拍了拍郝兵的背,然后又去摸了摸他的脑袋。郝兵像受了委屈的孩子,顺着孟成的胳膊一歪,半躺在了座位上,嘴里发出了一声长叹。
……
送完了李英,最后车停在了孟成的小区门口。
吴猛快速下车打开了后备箱,拿出那个剩余的礼盒,递给孟成。孟成一甩手,问:“干嘛,我不是有一份了?”
“不是多一份嘛,你让我看着给,我没想出来该给谁,还是给你吧!新闻频道创收都指着你呢,明年大家还有没有饭碗,也都靠你操心呢。这盒必须给了你!”
“操,你这臭小子!别给我扣那么大帽子,我拯救不了地球。”孟成还是不接。
“快点吧,要不我给你送上去!”
“你不早点说,早点说跟了李英。”
“哎呀呀,忘了忘了………”
吴猛哈哈傻笑,拽着孟成的胳膊,把礼盒的把柄塞到他手里。
孟成拎着礼盒转身进了小区,消失在夜色中。
陈家山拖着沉重的身体回到家中。林颖和孩子已经睡了。他轻轻地洗簌,轻轻地进入自己的卧室,轻轻地关上门。
虽然很累,但是没有困意。家山合衣躺在床上,心里久久不能平静。想想自己交待给小龙和孙波要办的事儿,心里仍有一丝不安。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不对。但是啥也不做,吕东重回广电就是遥遥无期。自己这位老朋友、老红颜知己于心何忍?怎能坐视不管?又想到那天晚上两人情感失控接了吻,全身的细胞立刻沸腾起来,整个人像是徜徉在美好的春光里。此刻他觉得自己更有责任要做点什么。
脑海里又闪现出了刚刚聚餐的一幕。刚刚已成历史,变成了记忆,今后只能回忆。“此情可待成追忆,幸亏当时没枉然。”陈家山被“情”和“义”包裹着,感觉胸腔内有一股无名之气来回冲撞着。借着酒力,他觉得应该写点什么,记录一下此刻的心情。
拿起手机,打开微信,他沉吟着,一字一句地写道:
广电凄凄别,北风凛凛冬。
一看肠一断,好去莫忡忡。
无意伤别离,有心再出征。
举杯问弯月,长夜何时明?
然后找了一张傲霜红梅的图片,在即将发出的那一刻,理智还是跳了出来,这种悲观的论调怎能公开?他选择了“部分可见”功能,然后点击了“发表”。
发完,他闭目回味。手里攥着手机,压在胸口上。困意逐渐侵占了他的大脑。突然,他看见吕东蹲在旁边哭泣,不明就里,急忙上前劝说安慰,但是怎么劝都不管用,吕东哭成了一个泪人。家山被感染,也莫名地跟着泪如雨下,以致哭出了声。
就在这时,手机“嗡”地震动了一下。家山惊醒,他抹着眼角的泪,拿起来一看,竟是吕东给他微信转账了2000元。随后,又发过来一段话:
替我感谢一下你那位同学的姐夫,是孙主任吧,真是帮了大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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