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2 / 2）

他立刻通知那海、孟成赶到郭有亮办公室。

北江广电台台长郭有亮的办公室内，已经坐了很多人。总编辑叶书文，副台长全兆斑，办公室主任华小军，秘书李英站在一边。

宫仁气喘吁吁地冲进来，几个人立刻把嫌弃的目光投向这位“始作俑者”。

“小宫，怎么‘司机转摄像’捅了这么大篓子啊！这怎么收场啊？”郭有亮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四平八稳。

在宫仁进来之前，他们都认为白不同这个司机已经转成了摄像。“北江广电台记者杀人”是成立的。报道没问题，问题是为什么司机刚刚转了记者就去杀人！白不同这到底是要跟谁过不去？

“当时，我和郭台都跟你们强调了吧，说得清清楚楚，司机转摄像，要慢，要稳，不能出事，不能出事，你看，最后还是出事了！”叶书文还是那一贯的腔调。

宫仁找了把椅子坐下，低头用手撩了撩刘海，心想，你领导批评人也得批评到点上吧，这事又不是出在“司机转摄像”上，这是“司机去杀人”，跟“转摄像”没有半毛钱关系！但是他嘴里却哼哼着，小声说了几句“是”。

全兆斑冲着他微笑。

华小军和李英低着头，默不吭声。

见大家都不说了，宫仁这才抬高了嗓门，道：“我得澄清一个问题啊，白不同没有转摄像，他还是司机，像手机里报道的那个，都是胡编乱造！是诬陷，我们可以告他们！”

在座的人瞬间眼睛一亮，但很快又充满了狐疑。白不同到底是司机还是摄像，好像完全凭宫仁一句话。

“真事儿，没骗你们！”宫仁极力分辨，但是语言匮乏。

这时，有人敲门。那海和孟成来了。

“对，他们可以作证！”宫仁看着二人，说，“孟成最清楚，他一手抓的嘛！”

“孟成，白不同杀人之前的岗位到底是司机还是摄像？”全兆斑很严肃地问。

“司机！”孟成立在原地像受审一般，红着脸说，“一开始想把他转了呢，后来宫总没同意！”

“就是啊，当时我看这小子就心术不正，说转了摄像要去找村支书算账去，我当时一听就把他否了！”

“哦！原来早有苗头！”叶书文又抓住了小辫子。

“他只是说扛着摄像机去吓唬村支书，说什么他不想拆他的房子，支书非要给他拆咾！”宫仁好像成了当事人，颤颤巍巍地陈述着事情的经过，“我当时就把他制止了嘛，我说你要这个动机肯定不行，转摄像不是让你用来报私怨的！”

“员工家里有困难，心里有事，我们应该及时发现，及时帮助化解才对！”叶书文说完，颠了颠腿，翻了翻白眼，好像突然意识到这个时候给人扣帽子有点不厚道。

……

“啪！”全兆斑双手使劲儿一拍，像是鼓掌，又像是在拍板决定某件事情，“那就好办了！不是记者，我们就可以找那些乱说话的自媒体说事儿了！”

“不是记者，也是电视台的员工啊！”叶书文呲眯一笑，泼了一盆冷水。

“不是，员工也没事儿！”全兆斑像被抡了一闷棍，他扭头看了一眼叶书文，“员工，员工，员工是临时工嘛！已经辞退了！哈哈哈，怎么样？”

全副台长得意地把在场的人看了一圈，最后把眼睛停留在了郭有亮脸上。“再说了，本身这事跟电视台就没关系，本身就是村民和村支书的矛盾，是那些孙子们非得往电视台头上扣帽子！”

郭有亮轻轻地点了点头。伸着手指，指着人群，做了最后指示：“这样吧，这件事还不能大意。我现在宣布，咱们成立‘白不同事件应急处置指挥小组’，全副台长任组长，宫仁、华小军，再加上人力资源的艾梅任副组长，全力应对这起负面事件。该跟那些短视频平台联系的抓紧联系，该让他们撤稿的撤稿，该澄清的澄清，该找警方联系发通报的发通报。要把正确的、客观的事实真相在最短的时间内发布出去！”郭有亮说完，站起来收拾东西准备出门，“我这儿还得马上去市委汇报呢，这么大的事儿，书记已经坐不住了，真是他妈的腻歪……”

“我现在就布置工作！”全组长已经上任，趁着郭有亮还没走，马上转过身去开始了指挥调度：“宫仁，你们负责把那些散布谣言的媒体一个不落地找出来。然后，把白不同的工作证，岗位分工表什么的，拍成照片，你们有个人出来澄清这个事儿，拍视频澄清，然后先发到咱们的媒体号上；小军你就帮着做公关，联系那些短视频平台，要求他们马上把那些造谣的视频下架，甚至能封了那些账号最好！”见艾梅不在，全副台长又回转身看着郭有亮，命令改成了汇报，“我让艾梅把白不同的工资表都弄出来备着，最重要的是让她做一个‘辞退声明’！”

“很好！非常好！一会儿我见到书记，也就这么汇报。”郭有亮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然后，把茶杯盖使劲儿扣到了茶杯上，发出了瓷器清脆的撞击声。

“都各自准备去吧！”郭有亮往外撵人了。

大家都站起来准备往外走，孟成急忙上前一步，凑在宫仁耳边嘟囔了一句。说是嘟囔，其他人明显也能听到。

“咱们还用去看看小白的家属吗？是不是需要安抚一下他的父母？他的家里人要是再……”

“可不能去！”全兆斑瞪了孟成一眼，批评道，“他已经是辞退员工了，再去他家里不露馅了吗？傻小子！”

孟成又是一阵脸红，转身低着头悻悻地往外走。

郭有亮瞅着孟成的背影看了一眼。

……

“北江广电台记者射杀村支书”很快成了假新闻。发布此视频的账号被平台封停一个月。取而代之的是，全网都在转发“北江广电台”的一则文字通报：

白老泉村射杀村支书的犯罪嫌疑人白不同，系本单位一名临时工，岗位是司机。在事发之前已经被辞退。白不同的所有行为都是他个人所为，与本单位无任何关系。特此声明。

北江广播电视台

白不同的家里人在看到电视台把儿子当临时工辞退的公告后，也是憋了一肚子怨气。有人建议，可以到电视台闹一场，没准还能给点补偿。白不同的父亲白起，平时是个爱躲事不爱揽事的老实人，但是在这件事上，还真有点被说得心动。这个做了一辈子木工也没有把日子过富足的老汉，前掂量后思付，觉得又丢人又心有不甘，正犹豫不决，这天家里突然来了几个自称电视台的人，只坐了一会儿，就把他的烦心事摆平了。

那是一个西方映着晚霞的黄昏，孟成带着着王强和强光二位记者，打车来到了小白父亲租住的小区，他们以“小白在电视台关系不错的兄弟”的身份介绍了自己，白父一开始有抵触情绪，本想着把人拒之于门外。后来还是王强“叔、叔”地喊了几句，说过来就是看看家里有什么困难，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没有恶意，白起才开了门。

家里其他人都躲进了屋里。白起陪着几个人抽烟，一言不发，只是不停地叹气。气氛一度紧张又尴尬。后来王强和强光主动开口，问长问短，劝老人想开点，放宽心。

白起突然张口说，自己要去电视台讨个说法。儿子杀了人，是不对，但那个有法律管着呢，该怎么判就怎么判。你电视台不能这样，都干了10年了，不能说不认就不承认了！一句“临时工已被辞退”就打发了，这肯定到哪儿都说不过去。

“不给个说法俺就去告！”白起提高了嗓门，猛地来了这么一句。

孟成被吓得一哆嗦。瞪着大眼不敢言声。来之前，他们商量好了，让王强主说。

“叔，你是真没弄明白这里面的事啊。不同犯了罪，单位把他除名是早晚的事儿！本来咱们就是临时工，我也是临时工，不犯错误也能随时开除你，何况咱又犯了这么大的错！”

白父看了王强一眼，垂下了头。

“行啦叔，你听我一句劝，别折腾了。不同知道了，也不会让你去折腾。因为你折腾也没用。咱们退一步讲，现在电视台都穷成啥啦！小白给你说过吧，好多记者都辞职不干了！为啥？开不出资来。我这都俩月没给开工资了，我也不想干了。他没钱，你告他有啥用……”王强心不慌气不躁，像隔壁大侄子，絮絮叨叨，几句牢骚就把自己和老白划到了一个队列，“同是天涯沦落人”，白父像找到了同病相怜的难友，心里的气马上泄了一半。

白起眼睛里闪着半信半疑，问：“真得啊？那……那，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哎哟呵，哪来的骆驼啊，都是快死的马！都是死马！而且还没法当活马医，因为没人会医！”

白起眼睛里满是失落，彻底泄了气。

孟成给王强递了个眼色，王强马上领会，接着跟白父絮叨：“叔，我们几个平时跟不同关系最好，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说一定到家里去看看老人。领导听说了，心里也觉得过意不去。想方设法，从四处抠，抠了一点心意出来。这不，让我们一定帮着带过来给你！”

白起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充盈着光，看着王强从孟成手里接过一个红包，那个红包慢慢地伸向了自己。

老人迟疑了一下，双手颤抖着接了过来。然后，用手捻了捻，又抬起头，用疑问地眼神看着王强。

王强会意，解释说：“差不多相当于小白两个月的工资！”

白起轻轻地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抬起眼看着王强：“跟你们领导说吧，我们这儿没事了。”

“好嘞！”

……

出门前，王强特意凑到白父的耳朵边，小声嘟囔道：“今天这个事儿，除了你们家里人，不要再跟任何人讲。因为人多嘴杂，可能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一定要记住了！不然的话，人家电视台会上门把钱要回去！”

白起连连点头。

……

“怎么样，成哥？我这沟通能力还可以吧？”从白父家出来，王强一边往小区外走一边向孟成要夸奖。

没等孟成说话，强光抢着给出了评价：“王导的编剧能力见长！”

“行！有一套！”孟成没有吝啬，拍了拍王强的肩膀。

“那今天这个工作，应该抵一条片子吧，给算上工作量吧！事情办得这么圆满，应该按A级片的标准给打分！”

“他妈的！真会算账！”孟成笑着骂起了街。

“那你看，本来我们都已经下班了，该回家给老婆孩子做饭啦！突然又给加任务，加班费就甭算了！”

“行行行，明天我找林刚，给你们算上分！”

“得嘞！跟着成哥出来干活就是痛快！”王强心满意足。

……

“白不同会判死刑吗？”王强终于想起了小白本人，有点惋惜，还有点胆怯地问。

“也不一定。得看他当时有没有自首情节。”法律专业毕业的孟成分析着说。

“什么时候审判啊？”

“那得等法院走程序。检察院提起公诉。没准得一年半载的。”

“这小子，没想到这么爷们，看着挺柔弱的，没想到下手这么狠，让我真是想都不敢想！”强光感慨起来。

“那叫‘变态’好不好……我现在想想，自从不让他转摄像之后，他的状态就不对了！”王强似有所悟。

“平时看着挺正常啊，见人就笑，没感觉哪儿不对啊！”孟成一脸的困惑。

“人回家后的状态，跟在单位有几个一样的！都是戴着面具，活在套子里的人。看我在单位挺和气的吧，我回家后也是个暴力男，看谁不顺眼了我就骂……没看电影里嘛，连环杀人犯当着众人的面，比正常人还正常。”王强一下狰狞了脸，好像变态男突然附了身。

另两位像看傻子一样瞥了他一眼。

“白不同干了10年，最后落了这么个下场！”强光摇着头，遗憾地叹了口气，“说人家是‘被辞退的临时工’真是挺冤的！”

“危机公关，有啥办法！”孟成也一脸无奈。

“成哥，为啥一出事，都是临时工背锅啊？是临时工，单位就不用负责任吗？”

“俺他娘的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