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1 / 2）

雨花区雨台街道党工委副书记宁晓敏低估了形势的变化。

她以为凭自己的能力，稍作周旋，就能把放在万成集团吃高息的80万元提出来。结果，远不是那么回事。

当然，事情也不是一下就变得那么艰难的。

一开始，她找了在万成做财务的一个同学，同学还叫上了财务总监，一块吃了顿饭。在饭桌上，宁书记透露想把钱取出来给儿子买房子。女同学答应得很爽快，总监也说应该问题不大。最起码把本金提出来应该不难，至于利息的话，因为不到整年期，可能不会给得那么痛快，这需要跟更高领导打声招呼。

宁书记想了想，她的80万已经放进去了10个月，再坚持2个月就可以按整年拿到利息。现在提前取，想拿利息还得再去求人，就一时有些犹豫。所以沟通到最后，她告诉同学自己再想想。谁知，刚过了一周，同学就主动给她打电话，催促她要是用钱就尽快提吧，还是保证不了利息。但是现在不取，往后可能会更难。

宁晓敏把这事跟丈夫刘卫东念叨了念叨，刘卫东一听就窜了火。二话不说就让她赶紧提出来。说万成就是个雷，随时会爆。就别想你这80万，按10个月算也有12、13万的利息了，能把本保住就是万幸。再磨叽，有可能一分钱也拿不到。到时候你都没地哭去！折腾一场，何苦呢？当初要是放在银行，买个基金，就是不买基金光吃利息，还能拿个2、3万呢。这就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宁书记哪儿受得了他这个唠叨，两人不免又干了一顿嘴仗。这一闹情绪可好，宁晓敏情感上过不去，故意跟老刘杠上了。你让我赶紧取，我偏不着急。再加上单位突然来了“创建文明城”的任务，一忙起来，眨眼又一周过去了。

当她再次想起这事，打电话给同学，要求往外提钱时，同学却告诉她，公司账上没钱了。

宁晓敏像挨了一闷棍。立刻意识到，自己跟刘卫东较劲儿，是愚蠢之极的一件事。

女同学介绍着情况，说自己也是这两天才闹明白，嘴里叨叨了一万个“万万没想到”。

原来，万成集团因为铺的摊子太大，在内蒙、山东、海南设的分公司，都出现了经营困难的情况。尤其是山东，项目发展最不顺利。集资上来的钱，都投到了那里。但是仍然没能挽救失利的局面。实际上，融资款承诺的高息，最近半年来，只有少量兑现。兑付危机已经出现。集团资金链面临随时断裂的风险。但这个情况，也只有集团高层掌握，对外他们不但封锁消息，甚至在万成官网发布虚假业绩，推出虚构的新项目，吸引更多的投资者掏钱来弥补亏空。投资人看到的仍然是大举开发、方兴未艾的万成集团。

惊慌失措的宁晓敏颤抖着向同学求解决之道。

同学颓丧地说，自己就是个职员，能力有限，只能跟她透露一些内部消息。现在要求兑付利息的人越来越多。每天都有人到公司要钱。集团融资了100个亿，光利益就是一个天文数字。过几天，可能会有一笔钱到账。但是，给谁不给谁，只能集团一把手王万成说了算。所以，赶紧找人吧，找能跟王万成说上话的人，老王批了条，才能拿到钱。钱款有限，欲提从速！

宁书记心里一下着了火。

找谁啊？自己跟王万成没有私交，甚至没有单独见过面。她只是在几次开会的场合见过王万成的真身。自己只是个街道的副书记，连一把手都不是，手上的人脉资源都是她这个水平的，跟上面都说不上话啊！这回好了，不用去北京，她终于也意识到自己的官到底有多小了。

她突然想到，单位包括上级部门，很多领导都在万成投了钱，万成资金紧张的问题，这些领导估计都有所耳闻了吧。她试着向自己单位的“一把手”打听。

“一把手”一脸平静地看着她，眼里冒着不屑的目光说，万成好着呢吧，那天还看见他们的广告，说又推出了一个“产业造城”项目，万成的股票也一直在涨啊！

宁晓敏被说得云里雾里。但很快她清醒下来。

她终于弄明白了，她周围的领导还没有意识到万成的危机！哇，天啊，千万不能再声张了，不能让他们知道。因为这正是她取出钱来的机会。如果领导们都抢着去提钱了，那可能还真没她的份了。所以说，同学还是有用，提供的信息很有价值。

她向“一把手”说明了自己的情况：想给儿子买房娶媳妇，但是钱又不到日子。按照人家万成的规矩，不到日子是不给取的。要想取出来，必须找个能跟王万成说上话的人。希望领导能帮着给出出主意，想想办法。她甚至可以不要利息，但是儿子的媳妇不能不娶啊。

“一把手”听了，摇着头，叹着气，一脸的可惜。然后建议她去找丁区长。丁区长跟王万成私交甚笃。

宁副书记心里一沉。但总算有了方向。

请区长为自己个人的事帮忙哪能空着手？宁晓敏绞尽脑汁，备了一份大礼。区长在得知她的情况后，非常急下属之所急，觉得此事得办，必须办。又见部下如此有眼色，一边埋怨着“干嘛这么见外”，一边痛快地给王万成挂了电话。

……

万成集团大楼八层总裁办公室内，王万成正在听副总马卓汇报情况。

现在上门要钱的人越来越多，每天一楼大厅里来要利息的人都会排起长队。而公司账上已经没钱了，再来人怎么应对，马副总一脸愁容，担心用强硬手段撵人会撵出问题。

王总裁霸气的脸上笼罩着阴霾。在听完马卓的汇报后，那张大阴脸上闪过一丝诡异的笑。马卓心里一惊，准确地说，是有点害怕。因为按照以往的经验，王万成脸上出现这个表情时，是雷霆暴怒的前奏。

老马哆嗦着起身，嘴里说着“我再想想办法”，转身就往外走。

“你还有什么办法啊？”王万成开口拦住了他。

“软硬兼施呗。再拖它几天应该不成问题。”老马装着不卑不亢。

“唉！”王总双手做了个干洗脸的动作，愁眉不展地说，“再坚持个三五天，三五天之后，信托和私募那边能融个五六千万过来。山东那边的项目也能挤出个一两千万，这样就能满足一部分人。但还是杯水车薪啊，所以给谁不给谁，得合计着用。可给可不给的，坚决不给！”

马卓一听这话，心里有了底，转身又坐下了。他刚要张嘴，想问问自己老同学潘高志的钱能不能给，王总桌上的手机响了。

“哟，丁区长，你好，老兄！”

王万成瞬间恢复了霸气，变回了坐拥千亿资产的总裁。

“……哦，你的一个部下……哦，雨台的副书记……多少……80，倒是不多。”王万成翻着眼珠子，心里在盘算着该怎么应对丁区长的要求，“这点钱肯定没问题啊，老兄！但是按照咱们跟投资者的协议，这个钱不到期是拿不出来的！你也知道……啊啊啊，对对对……这样吧，老丁，既然你开口了，我肯定给你这个面子，但是你也得体谅我，现在房地产不好干，这你也知道，像你部下这种情况，本金我可以给她，但是利息就保证不了了……少给一点……嘿嘿嘿……也可以，那我就看着给意思一下……哈哈哈……行行行，你让她来找我吧，我交待给秘书……”

挂了电话，王万成骂了一句：“妈的，今天这个老丁推不掉了，后面还有事得求他！”

马卓见老王心情有所好转，便试探着问：“王总，下笔钱到了，往外兑的话，咱们到底按照怎么个原则？”

“什么原则？哼哼，没有原则，都来找我吧，我不批条签字，一概不给！”王万成一脸的耍流氓。

“那、那……”

“高层的家属、亲戚，先系着给。如果还有剩余，那就给决定万成命运的官员。只能这样……你们家的亲戚，先取走，行吧！”王万成一脸不能让自己兄弟吃亏的豪爽。

马卓双手合十，连连表示感谢。

在万成这样一个家族企业，他虽然身为副总，但并没有多少话语权。做好了分内事，能博得王万成一笑，没准儿就赏他个百八十万。而一旦做事没让万成满意，薪水和权力就会被削得像个脱毛的鸡。

但是有一件事，马卓一直装在心里放不下。解决也不是，不解决也不是。那就是潘高志的融资款。还不光是潘高志个人的钱，是潘高志单位放进来的那1000万。老潘催了他好几次，他一直想帮这个忙。毕竟一辈子的老同学了。但现在看王万成的口风那么紧，他一下心里没了底，老王的流氓嘴脸让他有点犯怵。

他知道万成的日子不好过，老王的招数快用尽了，快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他能答应先把高层亲属投的钱给解决了，就已经是良心发现，善莫大焉了。

但是，他还想争取一下。

“王总啊，我那个同学，老潘，不是北江电视台的副台长嘛，他们去年筹了1000万过来，放进去了，也还不到一年。最近也是老说日子不好过，电视台快开不出工资了，一直求我，想取出来。我这不是一直摁着没答应嘛，咱们的日子也不好过。但是……这个事，我想再请示您一下，是不是也慎重考虑一下，他们毕竟是媒体，要是逼急了，给咱们曝个光，咱也麻烦吧……”

“嘿嘿……老马，你这回又糊涂了。现在就万成这个样子，海北的媒体哪个敢报道？不用咱们管，领导们就替咱们给拦了。几十万人把钱放到万成来吃高息，媒体如果瞎报道，北江就得地震，就得地动山摇！你想想，是不是？”

马卓双手使劲儿搓着，一脸沮丧地说：“是是是，是这个理儿。”

“你如果觉得这么多年的老同学交情，拉不下脸，下不了这个狠心，没事儿，我这儿网开一面，把你这个老同学个人的钱也给了。但是他们电视台的钱，给不了！”王万成一脸的决绝，凶相毕露。

“我告诉你吧，电视台是国家的，不是他台长一个人的，何况他还是个副台长，多一千万少一千万，那算个啥事儿？不过是员工的工资少发点、福利少发点而已。电视台该怎么运转还怎么运转！再不行了，政府会出手救他们！但是谁来救万成？万成要是完蛋了，谁管？我们只能他妈的自救啊！？马总！”

“明白、明白、明白！”马卓如小鸡啄米般点着头，心里沉得像压了一座山。

王万成说得很激动。他拿起桌上的烟，用力抽出来一支，然后往桌上一摔烟盒，“吧嗒”一声用火机点着，狠狠地嘬了一口，马上呛得连声咳嗽起来。

突然，他一边用手擦眼里呛出来的泪，一边用几近哽咽的腔调说，“跟你说吧，我这几天想死的心都有了！”

……

北江广电台副台长潘高志和台长郭有亮达成了和解。

郭有亮非常高姿态，潘高志一出院，他便主动来到老潘办公室承认错误。像个属下一样，给老潘又是作揖，又是鞠躬。这下弄得潘高志倒不好意思了，也连连检讨，反省自己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

郭有亮承诺，他可以考虑提拔林刚做副总监。但前提是，潘高志把放在万成那1000万搞定。如果能把利息再要回来，那就更完美了。不能全要出来，要出一部分，也行。再有，在几个重大活动的创收上，财务情况对外要跟他统一口径。如果上面再有人来调查，必须按商量好的说法一致对外。

潘高志艰难地点了点头。

这哪是按商量好的说法，明明就是他郭有亮的想法。投资到万成的1000万，他潘高志成了第一责任人，郭有亮让他完全承担下来。也就是说，整个项目完全是由他主导的；3·15晚会、年度十强企业评选，这两个活动里，承办公司金牛座好多项目的报价都高出市场几倍，而且还虚构了不少项目。郭有亮的说法是，活动运行周期短，赶得急，所以承办公司的成本就高；这两个活动举办前后，很多企业集中投放广告，而这部分广告费中有30万不知去向。郭有亮的说法是，这钱用在了新项目的研发上，而新项目则是凭空捏造出来的，只让制作人员设计了一个30秒的动画片头、做了几份虚假合同……

潘高志听得肝都颤了。

很明显，郭有亮这是在拉着他对抗上级检查，这就是在“窜供”！巡视组虽然撤走了，但郭有亮还如此战战兢兢，说明他已经预感到，上面对广电台的调查并没有结束。

这些年，郭有亮中饱私囊，从公款里贪污了多少钱，潘高志能猜出个一二。当然，他这个主管财务的副台长也不干净。郭有亮吃肉，他喝汤。但是他拿的那点钱，他觉得真不值当地替郭有亮挡枪！但是能怎么办？拿得再少，也是违反了国家的法律，也超过了贪污受贿的标准。现在只能按照郭有亮设计的台词和剧本往下演了。万一侥幸成功躲过此劫呢！

潘副台长连着几天晚上失眠。

他越想越觉得，把那1000万揽到自己身上是个错误。一旦出问题，自己的余生只能在大牢里度过了。唉！现在再去找姓郭的，说不干也不行了，自己都答应了，出尔反尔，姓郭的肯定会骂自己还是不是人。没准儿又要动粗，自己可能会重返医院……

再说了，林家父子的礼自己都收了，事不得给人家办咾？

但是他给老同学马卓打电话，马卓支支吾吾，总是说让他再等等。这得等到什么时候？

终于有一天，他在电话里跟马卓急了眼。他开始“恐吓”老同学，要是不给他把那1000万弄出来，他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别怪他会到万成大闹一场。不让他好过，大家都没好日子过。

让人不可思议的是，马卓对他的“恐吓”竟然无动于衷，甚至微微一笑，暗示他可以到万成大闹一场，把事闹大了也许就解决了。

潘高志一下傻了眼。

他没想到自己只是想痛快痛快嘴、吓唬吓唬人，最后真得要变成实际行动！他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自己这把老骨头不拼一把，估计是过不了这一关了。但是他根本没有想好怎么去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