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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无泪医鬼(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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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城之后,江晟和铁无涯暂且在城东福来客栈歇脚。虽然已经进入初春,但是塞北的烟花三月并不比江南的明媚阳光,依旧春寒料峭,寒风侵肌,隆冬里积淀起来的那一片肃杀的冷色,依旧挂在枝头,迟迟不肯褪去颜色,只等待淅淅沥沥的春雨降临。

一夜休憩过后,铁无涯端着盛有热水的银盆推门进屋,准备伺候少主子江晟起床。不料江晟已经早早起来,正倚靠在床榻上于烛光摇曳的橘黄灯火下翻阅着一本厚厚的书籍,书的扉页已经泛黄呈现出细小的斑点,页面却整洁干净。他长长的睫毛宛如扑闪翅膀的蝴蝶在金灿灿的烛光下不时地跳跃。

“少爷,你身子骨本身就弱,加上咱们一路从天山长途跋涉,原本精神就有些倦怠,若是坐卧看书的时间久了,难免不会肌肉松弛,气血不畅,毕竟久坐伤肉,损筋伤骨。”铁无涯放下银盆,奉上一杯驱寒提神的茉莉花茶,有些担忧道:“看书多陈乏呀,待伺候好少爷洗漱之后,无涯推着主子到代州四处走走吧”。他原本以为江晟翻阅的是熟悉的医书,凑上前方才看清楚书籍的名字叫《三国志》。凭借扉页发黄的程度来判断,该书应该被翻阅过数遍了,为何江晟对它依旧兴趣盎然,他也弄不明白。

“没事儿,昨晚的确有些困意,疲乏不知不觉来袭,不过在美美睡了一觉后,感觉精神好多了!”江晟抬起左手端起茶盏泯了一口,又徐徐放下,继续兴致勃勃地埋头看书,不知不觉又翻过几页,娓娓道:“书卷多情似故人,晨昏忧乐每相亲。读书原本就是一件让人身心愉悦的事情,并不乏味可陈,多看看书,人生兴许就能摒除浮躁,善于决断,安于求实,精于规划,这比在外面看世俗的百态人生有意思的多了。”

“少爷,你学贯古今,博闻强记,既是医中鬼才,又是学富五车的奇才,你的人生哪还会有什么浮躁的影子,正值青年才俊。”铁无涯只顾着为江晟拧帕擦拭身体,没有过多注意到他清朗眉宇间细腻的神色变化,脱口道。

“纵使是精通岐黄、妙手回春的神医,又如何?二十余年了,我身体一直羸弱,对自己的腿疾更是一筹莫展,唯恐此生只能束手待毙做个残废;纵使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又如何?我也只不过是一个江湖游医,混迹于滚滚红尘之中,最终难免不被宿命所掩埋,不会留半点儿尘埃。”江晟骤然阴沉下面色,指尖从泛黄光洁的页面上略略用力划过,心境如同页面那般,原本似水平如镜的湖面,却仿佛被谁硬生生地划破宁静,荡起了一圈又一圈涟漪,迅速地向心坎扩散开去。

还未等铁无涯回头神来,江晟眉头微拧,目光倏然清冷到底,言语间带着隐隐怒气,又是一顿炮语连珠道:“还有什么叫做‘久坐伤肉’?我原本就是一个患有软骨症无法正常行走的废人,从出生到现在都一直是坐在轮椅上的,如果要论久坐,真是坐的太久了!”

铁无涯原本知晓江晟的性情的喜乐无常,但是眼下着实有些不知所措,黝黑脸庞上原本精神抖擞的容色一分分黯淡下去,张口欲言却说不出话来,只急得憋红了脸。

春光熹微的融融暖意从犹如阑珊的直棂窗窗格中轻盈地投射进来,似一层薄薄的宣纸软绵绵地罩在江晟清俊秀丽的脸庞。他的神色恢复了如常的平静,对着窗外唏嘘了一口气,最终将《三国志》合上,眉眼温润亦有星河道:“这书看与不看,今天看或明天看差别都不大,无非是为功名利禄折腰。我无心这些世俗羁绊,又何必浪费光阴在这上面。”接着,江晟慵懒地伸了伸腰,抬起纤长的眼角,玉容漾起一丝笑意道:“屋里闷着慌,无涯你陪我出去走走--都说‘天下九塞,雁门为首’,看看到底有何奇观?”

西陉关的清晨,被东方如约而至的第一缕晨光唤醒,江晟和铁无涯一主一仆由东向西在城门两头晃悠,昨晚因为进城天色已暗,没有好的视线饱览被誉为“天造神为”的勾注山,今日趁着明媚阳光,游历“三关冲要无双地,九塞尊崇第一关”的雄伟,以及沿途林立的关隘,蜿蜒山脊的长城,江晟显然心情不错,目光中泛起难得愉悦的神色。

“少爷,这雄关依山傍险,连接瀚海,直抵幽燕,人潮熙熙攘攘,想必是诸多名流骚客的常踏之地。”铁无涯见江晟面色不错,神情悠闲,知晓他博闻强识,遇到感兴趣的话题也好侃侃而谈,投其所好地问道。

“雁门与宁武、偏头并称内长城之‘外三关’,关墙雉堞密集,烽堠遥相呼应,十八隘口更是连为一体,千古为兵家必征之地。赵国大将李牧凭借关城之险击败匈奴十万人马;汉朝名将李广、卫青、霍去病曾经在此廖战,兵戎相见,赤地千里,威震塞外;唐代安东都护薛仁贵也斩敌数千捷报频传此地---它不是属于名流骚客的集聚地,而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的葬身所。”江晟轻轻抬额,纤眉一蹙道。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胭脂凝夜紫。”他凝视着东城楼门额上雕嵌着与西城门“地利”横匾对应的“天险”横匾时,心中滋生出几分苍凉与悲壮,不由呤诵起唐代鬼才李贺的佳句。

“李贺别称‘诗鬼’,一生忧郁病笃,二十余岁就卒于昌谷故居;我被人送称号‘医鬼’,半生也愁苦多病,今年眼见晃过二十余个年头,不知何年何月就会撒手人寰。”江晟语气峰回路转,几乎是瞬间的勃然变调。

“呸、呸、呸,少爷,怎么会呢?少爷你多病,是因为从小身子骨羸弱,但经过老爷多年来的精心调养,身体已没有大碍,除了……”铁无涯下意识地晃过神知晓自己又说错了什么,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嘴巴,立马又补充道:“李长吉早逝的重要原因是摆脱不了功名利禄的束缚,在仕途中不得志,才郁郁寡欢而终。少爷你只求人生洒脱,他哪能与你相提并论?”

“的确不能相提并论,他虽不幸,但却魂归故里而亡,我即使早逝,也终要做个飘零的孤鬼游魂,寻不到根儿。”江晟蹙一蹙眉,神色更是感伤,眉心间绞着难以言喻的痛楚,带着几缕愁容道。

铁无涯见话题无意间又勾起了少爷心窝底的最痛处,五大三粗的汉子竟然羞愧低眉,悔恨地想立马找一个钻地缝下去。

他刚想找个妥帖的理由来宽慰主子,不料,江晟唇角微扬,含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牵一缕青丝绕于指尖,口吻淡然道:“也罢!天薄我福,吾厚吾德以迎之;天劳我形,吾逸吾心以补之;天厄我遇,吾亨吾道以通之。既然不能改变现状,唯有调整心态看生活,生活还需得有阳光。”

铁无涯听闻后见主子神色不再迷离郁郁,满心欢喜道:“少爷,我听说代州晋北的刀削面乃天下一绝,你若是有兴趣,我们去品一品。”

江晟微微颔首,应道:“是个不错的建议,正巧我还有点饿了。”

走到城东闹市,街上人来人往,贩夫走卒的吆喝声与布衣百姓的喧闹声混杂,偶然有商贾达人、官宦兵吏汇济其中,大小铺席连门俱是。前行二百米,一杆斗大的旗帜迎风飘展,上面楷书书写着“又见面”三个字,乃一处吊脚阁楼面馆,生意旺盛,号称开了三十年不倒的“太原天字一号”。铁无涯推着江晟乘坐的轮椅正准备跨进店铺门槛,忽然听见隔壁临街的一个粮油店铺的门儿被人狠狠地踢开,续而传来一阵严厉的斥责声,以及一个妇人掩头垢面唯唯诺诺的啜泣声。

“你这妇人,好生歹毒,我为一家人的生计奔波劳累,经常出门在外运送货物,你不在家好好地管理家事,伺候双亲,却长期虐待我的长子,在雨雪冰冻天气,给他用芦花做棉衣,用冷水洗澡,真是毒蝎心肠!”闻声望去,透过大门敞开的门扉,只见一个身穿褐布缚鞋的男子,正在劈头盖脸地痛斥自己卧在病床的妻子。床榻的另一边则坐着一个年龄约莫四、五岁,一脸稚气的幼童,左手握着冰糖葫芦,右手抱着一个木马,显然被父母之间的吵闹惊吓住了,晶莹剔透的冰糖葫芦竟不知不觉从手上滑下,跟着坐在地上也“哇哇”地哭出声来,豆大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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