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2 / 2)
进退两难,痛不欲生。年过四十的李敢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大胆儿”的李敢。
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宫仁始终脱不了干系。因为他跟着天紫一块撒了谎。
他试图拿到柳天紫的手机,看看她跟宫仁的聊天里都说过啥。但是第一次失败了。因为媳妇的手机更换了密码。这更激起了他的疑心和斗志。他又打儿子的主意,让儿子哄骗妈妈问出了密码。他趁天紫洗澡的功夫,快速拿到手机翻到了媳妇和宫仁的微信聊天,发现里面除了说工作啥也没有。
李敢有些窃喜。他在怀疑自己和怀疑媳妇之间摇摆起来。也许,世上本无事,是他这个庸人在自扰。又或者,他这个被戴了绿帽子的乌龟,还在执迷不悟,沾沾自喜!
最终,还是多疑占了上风。
种种迹象表明,柳天紫肯定有事儿,不弄明白了这日子怎么熬?
昨天晚上,李敢突然又是灵机一动,又一个主意浮现在脑海里。跟踪天紫的踪迹!如果她跟别人有私情,肯定现在还断不了。把儿子的电话手表偷偷放到媳妇的背包里,手表有定位功能,摘掉表带,只把两个指头大小的表块塞到背包的兜里,根本不会被发现。儿子还没有开学,现在也用不上。
打定主意,他哆嗦着手,把充满电的电话手表塞到了柳天紫背包最里面的小兜里。
今天早晨出门的时候,他摆弄手机就是在看电话手表的APP,里面的定位显示在家里,功能正常,他放心了。
……
单车很沉,李敢身上出了一层薄汗,两条大腿蹬得有些酸疼。他靠边停下,又擦了擦泪,没有停歇,下意识地又上了路。他的思绪又沉浸到对即将到来的未来的想象里。
晚上有应酬不回家吃,是他想出来的借口。他要故意制造自己很忙很快活的假象,看看自己不回家,天紫晚上会去哪里。
想想今天晚上,他的心突突地跳起来。
到了单位后,李敢一天都无精打采,心不在焉。只是不停地拿出手机,拨弄着看。他在焦急地盼着天黑,期待又恐惧晚上会有惊人的收获。
下午,市局的张利明又来厅里办事,特意到他的办公室打招呼。李敢突然有了兴致,他起身给利明倒茶,俩人东扯西拉说了会儿工作上的事。突然,张利明埋怨说,刚知道北江广电台新闻频道的柳天紫是嫂子,为什么不早说?然后,又画风一变,说如果还想让他打听什么事,尽管吩咐。
李敢一下有些慌乱。自己没有告诉张利明,是因为家里的丑事怎么能宣扬的满天飞!但是,他确实又需要一个能从电视台打听到确凿消息的人。他觉得很惭愧,作为电视台的员工家属,这么多年竟不认识一二个电视台的朋友。
他笑着点头。告诉张利明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为了媳妇的发展,自己想多操一些心,多掌握一点内部情况,自己能帮忙使劲儿的地方可以帮帮媳妇。她自己不好意思说嘛!
具体要打听的那件小事和媳妇升迁有啥关系,他含糊其辞,只装作心照不宣地笑。
张利明“哦、哦”着,一副恍然大明白的样子。然后悄声说,市台的那个记者吴猛,非常乐意提供内部消息。想打听什么,随便问!
李敢突然抓过张利明的手,使劲儿握着说:“好兄弟啊!”
……
天终于慢慢地黑了。
同事们摇着手,一个个地都回了家。
没出正月,大街上好多餐厅还没开门。单位食堂不供应晚饭,李敢干脆就买了泡面,索然无味地吃。突然想到自己说的是晚上有应酬,嘴里没酒味岂不漏了陷。他小跑着下楼,在门口的小商店买了两瓶啤酒,一包咸花生,就着方便面,艰难下咽。
他早已打开手机,眼睛盯着屏幕上的定位,喝一口啤酒,扫一眼那个小头像的位置。
他心里开始紧张了。
晚上7点,那个头像离开电视台开始移动了。头像沿着劳动大街一直往南,走走停停,走到江山路口的时候,好像不动了。是在等红灯?好像时间又有点长。它只要向左拐到江山路上,就是回家的方向。为什么不动了呢?李敢的心突突地跳起来。
学生的电话手表毕竟比不上专业的定位设备,断断续续,但足以说明问题。
他猛戳了几下屏幕上的定位更新键。头像再次出现时,已经是在他们小区附近了。
李敢激动地差点哭出来。
这下没问题了。至少今晚没问题了。李敢盯着那个头像移进了小区后,果断地退出了APP。他想穿衣服回家,突然发现时间还早,还不到8点,自己这个“有应酬”的人是不是太不靠谱了。
他从手机里找了一部电影,看了看桌上剩下的那瓶啤酒,拿起来,用牙磕掉瓶盖,边喝边看电影边打发时间。
……
眨眼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李敢打着哈欠看了看墙上的表,9点了,可以了,有应酬的人这个点也可以回家了。他站起来伸了伸懒腰,觉得身上很皱。昨天晚上就没怎么睡好,这会儿感觉疲惫不堪。
李敢打了辆车回家。坐到出租车上无所事事,他才想起来再看看定位。当他打开APP,看到那个头像的位置时,脑袋“嗡”地一下。那个头像没有在他住的世纪嘉苑小区,而是在华美小区。他听天紫说过,华美小区里有两栋楼是电视台正式工分配的宿舍!
李敢的心狂跳不止。他指使司机沿着劳动大街一直往前开,不去世纪嘉苑了,去华美小区!
深沉的夜色中,一个黑影眼睛盯着手机屏幕逶迤前行。远远地看,像是一部手机飘在空中独自前行。这景象,给人的第一反应,不是科幻就是闹鬼。
手机慢悠悠地飘进华美小区。这是一个老旧小区,路灯也不亮了。一位居民下楼遛弯,刚走出单元门,眼睛还没适应黑暗,迎面看到一部手机独自飘过,吓得“啊”地叫了一声。
李敢被叫声吓得一惊,脚下突然踩到了一块石头,一个趔趄,身子踉踉跄跄,手机像断了线的风筝,飞了出去。
正月十五一过,吕东的身体逐渐恢复了元气。
父亲走后,她和母亲整日以泪洗面,好是难受了一阵。她谢绝了所有客人,陪着妈妈安静地在家待了半个月。
十几天里,她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照顾好妈妈,是爸爸临终前的嘱托,她一定要做到。一定要让妈妈尽快走出阴霾,回到生活的正轨上来。她认认真真地考虑了自己的感情问题,她觉得应该成个家了,然后生个宝宝,这样妈妈的心才会安定下来,精神才不会空虚,生活才会有奔头。
爸爸的去世,多多少少跟她的工作有关系。她要尽快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不再坐等别人的恩赐,命运从来都是掌握在自己手中。
站在窗前,看着远处蔚蓝的天空,吕东思绪万千。她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牛小斌的身影!天啊,这两天一定要去看看这位老大哥了。
吃过早饭,吕东好好整了整妆容。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仿佛又找到了久违的自信。她拿上包,告诉妈妈要出去见个朋友,中午回来吃饭。老太太送到门口,吕东搂过妈妈抱了抱。老太太问中午吃什么,吕东拣着妈妈爱吃的说了两个,老同志一下像接到了任务的战士,来了精神,说马上开始备菜。吕东甚感欣慰。
发动汽车,驶出江南小区,吕东直奔省三院而来。
昨天她拨通了牛小斌的电话,才知道牛小斌现在省三院骨二科住院治疗。听到牛小斌声音的那一刻,吕东以为打错了电话,甚至说了半天,她还觉得电话那头不是牛小斌。
老牛的声音变了。完全没有了原来的霸气。语气平和得像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难道是大学的氛围彻底改变了老牛的脾性?霸道的牛总变成了温文尔雅的牛教授?吕东心里仍然有一个大大的问号。
牛老师电话里向她道了歉,说看到她发的送别父亲的微信后没有打电话问候,本想着出了院再跟她联系的,没想到她提前打了电话。
提到父亲,吕东心里又像针扎一样的痛。她不愿再提,连连说一切都过去了。然后转了话题,说要去医院看看他。牛小斌也连连表示“谢谢”。
一个车祸怎么会在医院住这么长时间?吕东心里有一种隐隐的担心,但又不便在电话里多问。
车开进了医院,这个时间院里的车位竟然还很充足。不出正月都算年,也许这几天是医院一年中屈指可数的淡季。
吕东没有买滋补用品,而是到花店扎了一捧象征着健康和阳光的康乃馨、向日葵。她捧着花,走进骨二科的病房楼,心里莫名地沉了一下,但是很快就被楼道里投射进来的阳光融化。这里显然没有省二院呼吸科的那种凝重。
楼层里很安静,听不到呻吟,更没有牢骚和哭喊,甚至还能听到家属的笑声。如此祥和而恬静的氛围让吕东恍惚觉得是到了五星级的养老院。
她敲了敲603病房的门,里面有人喊了一声“请进”。吕东推开门,牛小斌正迎面坐在床边和邻床的病友聊天。见是吕东,老牛征了一下,立刻站了起来,高兴地喊了一声:“吕东。”
吕东一下惊得张大了嘴巴!眼睛立刻湿润了,颤抖着声音回应:“牛总!?”
牛小斌拄着拐,半截绑着纱布的左腿悬在空中。显然,他的左腿被截肢了。
“牛总,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吕东带着哭腔问。然后快步上前,把花放到了床上,用手扶住了老牛的胳膊。
牛小斌一手拄拐,一边笑着说:“难道这花不是送给我的吗?”
“是是是!”吕东苦笑了一下,急忙又拿起花,递给老牛。
牛小斌用右手接了,抱在怀里,低头把鼻子放到花上嗅了嗅,抬起头高兴地说:“真香!”然后,扭脸对旁边的病友解释,“这是我原来在电视台的同事。我的好搭档!”
病友笑着说:“好好,真年轻!”
吕东冲着病友微笑着点了一下头。
老牛转身把花放到床头柜上,冲着旁边的椅子一伸手,让吕东坐。然后自己也绕到床的另一边。一边挪一边感叹,最近这一个月过的,感觉像十年那样漫长。但想通的事情,却比前面半辈子都要多。
看着吕东那疑惑的眼神,牛小斌回忆了他从出车祸到现在的经历。
农历腊月十五那天晚上,老牛去见了一个朋友,俩人聊天聊到很晚。后来家人不断打电话催他,说感觉家里像进了贼,他才开上车往家赶。由于心里着急,时间也已接近凌晨,他的交通规则意识就淡漠了。走到省四院附近,在健康路和平安大街十字路口,红灯刚要变还没变的时候,他就踩了油门,第一个冲了出去。车走到路口中间,红灯才变成绿灯,眼看就要过去了,没想到他的右侧一团黑影从天而降,一辆货车疯狂地冲了过来。在听到一声巨响之后,他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醒来之后,他已经躺在省三院了。听他夫人说,他最先被送到了附近的省四院,省四院经过诊断,发现左腿已经断裂,下肢神经已经坏死,建议转到骨科比较突出的省三院。到了省三院,左腿也没保住。好歹命保住了……
牛小斌轻描淡写,一场惨烈的车祸被他说得平淡无奇。
吕东眼睛闪烁了一下,她想起了在省四院看见牛小斌被救护车送进来的场景。她想说,但是又打住了。她觉得那个小插曲跟整个车祸救治没什么关系,说出来没准还会引起什么误会。她看着老牛那条断腿,不解地问:“交警最后怎么定的责?”
“嗐,都有责任!货车责任更大一点!”牛小斌叹了口气,“货车司机也受伤了!人家说当时是困了,一打盹,走神了。”
“一条腿就这么没了!”吕东眼睛仍然盯着那条断腿痴痴地说。
“一条腿破了我人生的很多执念!让我想通了很多道理。”老牛在床上动了动,接着说,“吕东,你被停职的事我早就听说了,但是我一直没跟你联系。因为我觉得我帮不了什么忙……但是这里面的事我清楚。他们几个正式工告你的几大罪状可能不存在,或者说另有隐情。但这不是关键,关键是‘举报’这个行为本身,你电视台有人向市委举报了,这本身就说明台长的管理不到位,是你台长水平不行。老郭为了在书记那儿挽回面子,肯定要有动作,那只能牺牲你了……实话跟你说,”牛小斌回头看了看,见病友出去遛弯了,才压低了声音道,“我离开电视台,也跟郭有亮有关,在出车祸前我甚至还在想着怎么对付他……但是,现在不想了。”
吕东安静地听着,眼睛里的光忽明忽暗,影射着她内心的波动之大。
“到现在,我也不怕丢人了,说说也算是我再一次自省的过程。我告诉你,我到了学校之后,脑子里还是一堆的名和利,我还想着怎么让院长认可我,怎么尽快拿到教授的职称,包括那次我叫你过去,想安排实习生,想让学院和电视台建立长期合作关系,都无非是想增加我在系里的话语权,最后能爬到副院长的位置……嘿嘿嘿,甚至在我出车祸的那天晚上,我找朋友聊天,也是因为我的前途……”
牛小斌讪笑着,低下头,摸着自己的半截左腿,自言自语道:“人啊,执迷不悟者多!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也未必能回头……”
吕东的嘴动了动,欲言又止。
她看着眼前这位心静如水的牛老师,脑子里浮现的却是当年在电视台叱咤风云、说一不二的牛总。老感觉牛总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人生的路还没走完,离开医院之后,牛小斌真能做到淡泊名利、四大皆空?四大皆空,在这个现实社会中能生存下去吗?吕东脑子里闪现出一连串的问号。
她怀疑老牛只是一时的感悟。一时的感悟和彻底的转变恐怕还有距离。
但是,断了一条腿,牛小斌不但不悲观,还能做到积极平和地去面对生活,哪怕只是一时的感悟,也已经很不简单了。
这一切的变化,也许能说明,残缺和不完美是平衡狂妄的有效方式。
“我这几天一直在反省我做过的事……你啥时候有时间,把陈家山约上咱们见个面。我当年提拔他做制片人时,有些事做得不妥,有些话说得也特别没水平,现在特别想跟他再聊聊……”牛小斌眼里闪着期盼,一副求人办事的样子。
“哦?找个时间吧,等你出了院?”吕东颇感意外。
“行行!我这快了,断腿这块的肌肉基本已经长住了。医院正在给我设计假肢,等我安上了,就能回家了。”
“那挺好的。”吕东突然想起了在手机里见过一个女孩,女孩双腿都断掉了,但安上假肢后,竟然练起了跳舞,舞姿还那样迷人。再冰冷的心,看到后都会变暖,被融化。
她拿出手机找到了那位叫“廖智”的女孩子,然后点开了女孩带着假肢跳舞的视频,递给了牛小斌。
牛小斌接过来,看着看着,竟泪如雨下,颤抖着说:“好,真好,我要向她学习!”
吕东看着这位哭成泪人的曾经的硬汉,心里感慨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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